城北,城墙根下。
这里以前是片乱坟岗,后来城墙扩建,坟迁走了,留下些断壁残垣和深深浅浅的地洞。苏澈带着苏晓晓,钻进了其中一个隐蔽的洞口。洞口被茂密的枯藤和野草遮挡,里面是条向下倾斜的甬道,走了十几米,壑然开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下空间。
空气里有股陈年的土腥味和霉味,但还算干燥。墙壁是夯实的黄土,顶上用木梁和破木板撑着,没有塌陷的危险。角落里堆着些麻袋,是苏澈之前偷偷准备的——里面装着粮食、咸菜、煤油、火柴,甚至还有两床厚棉被。
“哥哥,这里……”苏晓晓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有些不安地打量着四周。煤油灯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局域,周围是无边的黑暗。
“临时住几天。”苏澈把棉被铺在地上,动作麻利,“等风声过去,哥哥再找好地方。”
他没说为什么突然要搬,也没说昨晚的生死一线。晓晓很懂事,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帮他整理东西。
安顿好妹妹,苏澈走到洞口附近,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声呜咽,和远处城墙哨卡隐约传来的换岗口令声。
暂时安全。
他回到里面,靠着土墙坐下,从怀里掏出那支勃朗宁手枪和从杀手身上搜来的钱、假身份证。借着微弱的灯光,他仔细检查那支勃朗宁——保养得很好,弹匣是满的,七发子弹。比土造枪精致,比五四式小巧,更适合隐藏。
假身份证上的“赵建国”三个字,看着刺眼。
职业杀手,改装狙击枪,勃朗宁手枪,假身份……
这手笔,不是四合院里那些禽兽能搞出来的。
李怀德?
可能性很大。轧钢厂副厂长,有这个财力,也有这个渠道找到这种人。
但……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苏澈把东西收好,闭上眼睛,让大脑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追究幕后主使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确保晓晓的安全,然后……继续完成该做的事。
名单上的人,还没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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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常四的土坯房里。
油灯的光映着常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疤瘌眼垂手站在他对面,脸上那道刀疤在跳动的火光下更显狰狞,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老鬼死了。”疤瘌眼的声音沙哑,“一枪,后脑进,前额出。干净利落。枪被拿走了,钱也没了。”
常四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核桃。“咔啦……咔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淅。
“现场有公安?”常四终于开口。
“有。我们的人没敢靠近,远远看了几眼。”疤瘌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公安那阵势,象是在查那小子,结果撞上老鬼了。”
“不是撞上。”常四冷笑,“是老鬼撞枪口上了。”
他放下核桃,黑豆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老鬼跟了我七年,枪法没得说,心也够狠。能在他枪口下活下来,还能绕到他身后一枪毙命……这个苏澈,有点意思。”
疤瘌眼没敢接话。老鬼的身手他是知道的,以前在军统就是顶尖的行动队员,枪法奇准,警觉性极高。连他都栽了,这个苏澈……恐怕不是“有点意思”那么简单。
“四爷,那咱们……”疤瘌眼试探着问,“还继续吗?李主任那边……”
“继续,当然继续。”常四重新拿起核桃,“李主任的钱都收了,活儿没干完,传出去我常四还怎么混?再说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和残忍的表情:“老鬼死了,是他的命。但这活儿,价码得翻倍了。这么硬的点子,不多要点,对不住死去的兄弟,也对不住咱们担的风险。”
疤瘌眼明白了。常四这是要坐地起价。
“那……接下来怎么弄?那小子肯定躲起来了,不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常四眯起眼睛,“带着个小丫头,跑不远。重点查城北、城西的棚户区、防空洞、废弃工厂。另外……”
他压低了声音:“让‘炸药刘’准备点东西。必要的时候,不用非得抓活的。死的……也行。”
疤瘌眼心中一凛,点了点头:“明白了,四爷。”
“去吧。”常四挥挥手,“动作快点。公安现在盯得紧,别让他们抢了先。”
疤瘌眼转身离开。
常四独自坐在油灯旁,手指摩挲着温润的核桃,眼神幽深。
苏澈……
你倒是给我出了道难题。
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更何况,你身边,还带着只小狐狸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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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
小刘这个街道办干事,在院里住了几天,感觉自己快要疯了。院里那股压抑、恐惧、死气沉沉的气氛,像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白天还好,晚上……三口棺材就那么停在院里,白布幔帐在夜风里飘,纸钱灰烬到处飞,他睡在屋里,总觉得门外有脚步声,窗户外有影子。
他必须找人分担,必须把“管院”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
院里老一辈的,易忠海、刘海中、阎埠贵、何大清,全死了。聋老太太装聋作哑,壹大妈是个寡妇,贾张氏尖酸刻薄还贪生怕死,都不是合适人选。
年轻一辈呢?
小刘把目光投向了贾东旭、刘光天、阎解成这三个人。
贾东旭,易忠海的徒弟,钳工,虽然胆小怕事,但好歹是“嫡传”。刘光天,刘海中的二儿子,锻工,年轻力壮。阎解成,阎埠贵的大儿子,虽然没什么正经工作,但在院里年轻人里也算个“文化人”。
这天下午,小刘把三人叫到了街道办设在院里的临时办公室——其实就是原来何大清那间屋。
“三位,”小刘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街道干部的派头,“院里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三位大爷都不在了,院里不能没人管事。街道办王主任的意思是,希望你们三位年轻人能站出来,挑起重担。”
贾东旭、刘光天、阎解成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发愣。
“我……我哪行啊。”贾东旭最先退缩,“我就是个二级工,院里那么多老师傅……”
“贾哥,话不能这么说。”小刘赶紧打断,“易师傅是你师父,他走了,你接他的位置,名正言顺啊!再说了,当了管院大爷,在厂里、在街道,说话都有分量,以后评级、分房,都能说得上话。”
贾东旭眼神闪铄了一下。评级、分房……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刘光天也有些意动。他爹刘海中死了,死得很难看,但“二大爷”这个位置空出来了。如果他接上,那在院里,谁还敢看不起他刘光天?
阎解成推了推从父亲遗物里找出来的破眼镜(镜片碎了一块,勉强能用),慢条斯理地说:“刘干事,我们年轻,没经验,怕干不好,姑负了组织的信任。”
“经验都是干出来的!”小刘一拍大腿,“三位年轻有为,正是为院里做贡献的时候!再说了,这不是还有街道办支持嘛!有什么事,你们来找我,我来协调!”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诱惑:“当了管院,每月街道办有五块钱的补贴。虽然不多,但也是个意思。而且……院里公用的那些钱啊、票啊,怎么用,还不是管院大爷说了算?”
这话说到了三人心坎里。
五块钱补贴,蚊子腿也是肉。更关键的是,院里公用的钱……以前都是易忠海、刘海中他们把持着,油水肯定不少。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行吧。”贾东旭先点了头,“为了院里,我试试。”
“我也行。”刘光天挺了挺胸脯。
阎解成见两人都答应了,也点了点头:“既然组织信任,我就……勉为其难吧。”
小刘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堆起笑容:“太好了!那从今天起,贾东旭同志就是院里的一大爷,刘光天同志是二大爷,阎解成同志是三大爷!我这就去跟王主任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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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办,王主任听完小刘的汇报,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贾东旭?刘光天?阎解成?”她重复着这三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不信任,“他们能行吗?一个比一个不着调。”
“王主任,现在院里实在没人了。”小刘苦着脸,“聋老太太不管事,壹大妈撑不起来,其他人更不行。这三个好歹是院里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多少有点威信。再说了,有街道办在后面撑着,他们翻不了天。”
王主任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总不能真让街道办干事一直住在院里,那成什么了?
“行吧。”她最终点了头,“就他们三个。你盯着点,别让他们胡来。还有,院里的安全问题,一定要重视。公安那边……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住苏澈。”
提起苏澈,王主任和小刘的脸色都沉重起来。
那个杀神,就象悬在四合院头顶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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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四合院里破天荒地热闹了一下。
小刘召集全院开了一次会,宣布了新的管院大爷名单。贾东旭、刘光天、阎解成三人站在院子正中,虽然努力挺直腰板,但眼神里还是透着紧张和不安。
院里的人反应各异。许大茂撇撇嘴,显然不服气。秦淮茹低着头,没什么表示。贾张氏倒是挺高兴,儿子当了“一大爷”,她觉得脸上有光。壹大妈叹了口气,没说话。
聋老太太坐在自家门口的小马扎上,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三个年轻人,又扫过院里那三口棺材,轻轻摇了摇头,拄着拐杖回屋了。
“以后院里的事,就靠三位大爷多操心了。”小刘说完场面话,赶紧溜回了街道办。他终于可以搬出这个鬼地方了。
贾东旭、刘光天、阎解成三人站在院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最后还是阎解成先开口:“那个……既然当了这个管院,咱们也得立立规矩。从今天起,夜里守夜,每家每户必须出人,两人一组,轮流来。门窗都检查好,谁家不配合,扣他们家的煤票!”
贾东旭和刘光天连忙点头:“对对对,立规矩!”
三人开始有模有样地安排起来,指挥这个,命令那个,努力摆出“大爷”的架子。
院里的人表面应承着,心里却各有各的算盘。
这三个毛头小子,能镇得住场子?
能挡得住苏澈?
没人知道。
但至少,院里又有了“管事”的人。
虽然这几个“新鬼”,看起来比死掉的那几个,更加不堪。
夜,渐渐深了。
新上任的三位大爷安排好了第一班守夜的人——许大茂和另一个年轻人。两人缩在门房里,裹着棉袄,手里攥着锣,眼睛惊恐地瞪着黑漆漆的院子。
三口棺材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象在无声地嘲讽。
嘲讽活人的愚蠢。
也预示着,这个院子,还远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