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楚府的书房里,灯火如豆,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爆响。
楚中天坐在案后,一动不动。
他的指尖,在一卷刚刚送到的竹简上缓缓划过,那冰凉而粗糙的触感,与竹简上记载的内容一样,令人心头发沉。
“……赵高所谋,非为篡逆,实为一物……”
“……乃先王庄襄王遗物,刻有预言,关乎嬴氏血脉,大秦法统……”
死囚在耗尽最后一口气前,吐露的秘密,就象一根无形的毒刺,扎进了大秦帝国最柔软的腹地。
楚中天慢慢合上了双眼。
他脑中没有浮现出刀光剑影,也没有千军万马。
浮现出的,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一面刻着“先王预言”,写着“清君侧”的旗帜。
赵高不需要一支军队,他只需要一个足以动摇人心的“名义”。
一个能让那些对新政不满的宗室、对郡县制怨恨的六国旧贵,找到共同宣泄口的“正义”名义。
到那时,嬴政将要面对的,不再是刺客和叛军,而是来自血脉内部的质疑,是来自帝国根基的崩塌。
这比任何一场军事叛乱,都更加凶险,更加致命。
良久,楚中天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再无波澜。
他拿起笔,在一片空白的竹简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片刻之后,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的阴影里,仿佛她本就生于黑暗。
“大人。”月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
楚中天没有回头,只是将那份审讯报告推到了桌案边缘。
“看过之后,销毁。”
月上前,拿起竹简,目光快速扫过,她握着竹简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赵高在找一件东西。”楚中天平静地开口,“一件足以撬动陛下皇位的东西。”
他没有去解释“法统”这种复杂的概念,他知道月能明白其中的分量。
“属下明白。”
“我要你动用所有影密卫,从三个方向查。”楚中天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一,查庄襄王在世时,所有宫中文档。重点不是那些封赏给王公大臣的重宝,而是他随手赏赐给宫女、宦官、侍卫的每一件不起眼的玩意儿,玉佩、腰带、甚至是一方砚台。任何与‘预言’、‘血脉’、‘天命’沾边的纹样或文本,都不能放过。”
“第二,去查当年负责修建庄襄王陵寝的所有工匠、官员,以及他们的后人。活要见人,死的……就去问问他们的邻居、族人。我要知道,修建陵寝期间,有没有任何秘闻流传下来,哪怕是乡野怪谈。”
“第三……”楚中天顿了顿,指尖在堪舆图上,轻轻点在了咸阳城外那片巨大的工地之上,“查所有因修建阿房宫,而被拆除、迁移、封存的旧宫殿库藏记录。”
月微微抬眼,前两条她能理解,是常规的情报追查手段,但这第三条……阿房宫工地?那里人多眼杂,乱如一锅沸粥,能藏什么秘密?
楚中天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然道:“越是机密的东西,越不能放在众人皆知的地方。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反而目标明确。而一个被人遗忘的、混杂在千万件杂物里的旧东西,才最安全。”
“尤其是,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座宏伟宫殿吸引时,谁会去注意它脚下,究竟踩着些什么呢?”
“属下领命。”月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重归寂静。
楚中天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和赵高,就象两个最顶尖的猎手,在黑暗中互相嗅探着对方的气息。
赵高在找那枚玉简,而他,在找赵高。
谁先找到目标,谁就赢。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缓流淌。
两天后。
就在楚中天以为三条线索都将石沉大海时,一份来自阿房宫工地的卷宗,被紧急送到了他的案头。
送来卷宗的影密卫,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
“大人,找到了!”
楚中天霍然起身,一把展开那份已经泛黄、布满灰尘的库藏迁移记录。
记录的字迹潦草,显然出自一个地位不高的库藏小吏之手。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枯燥的条目:“铜鼎二十、漆盒百件、旧书三千卷……”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卷宗的末尾。
“……芷阳宫所有遗物,计一千三百二十七件,整体封存,迁入辛字柒号地下石室,待阿房宫地基完工后,另行处置……”
芷阳宫!
楚中天脑中瞬间闪过相关的资料。
那是庄襄王生前一位爱妾的宫殿,那位爱妾早逝,身份不高,以至于宫殿久无人居,几乎快被咸阳宫遗忘。
而辛字柒号地下石室……
楚中天猛地转向身后的堪舆图,手指在庞大复杂的阿房宫地基图纸上飞速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原本规划是一处蓄水池,后来因为工程变更,图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被废弃了。
而被遗忘的宫殿,被遗忘的物品,被遗忘的石室。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备马!”楚中天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召集一队影密卫精锐,跟我去阿房宫!”
阿房宫工地。
白日里数万劳役的喧嚣早已散去,夜幕下的工地,象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无数巨大的梁柱、半成的宫墙在月光下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影子,显得格外森然。
楚中天带着月和十二名影密卫,如幽灵般穿梭在迷宫一样的工地里。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守卫。
根据图纸的指引,他们最终在一处堆积如山的建筑废料后,找到了那个被遗忘的入口。
那是一扇厚重的石门,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
“大人,就是这里。”一名影密卫上前,准备清理废料。
“等等。”
楚中天拦住了他,目光落在了石门上那把巨大的青铜锁上。
锁身布满铜绿,看起来年代久远。
但在锁孔的位置,却有几道崭新的、刺眼的划痕。
门轴的石缝里,几粒刚刚迸裂的石屑,还带着新鲜的棱角。
这锁,被人用暴力打开过!
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所有影密卫的心,都猛地沉了下去。
楚中天缓缓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从门缝下的地面上,轻轻捻起一撮几乎看不见的灰尘。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闭上眼,轻轻一嗅。
一股极淡,却无比熟悉的香气,钻入鼻腔。
龙涎香。
赵高最喜欢用的熏香。
“他已经来过了!”
楚中天猛然睁开眼,眼神凛冽如刀。
他来晚了一步!
“走!”
他没有丝毫尤豫,一脚踹开那扇虚掩的石门。
石室不大,里面堆满了用草席包裹的箱笼,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来过。
但在石室的正中央,一个箱笼被打开了,里面的丝绸、珠宝被随意地扔了一地。
箱底,空空如也。
东西,被拿走了!
月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是否立刻全城搜捕?”
“不。”楚中天摇了摇头,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石室的每一个角落,“他还没走远。”
他指着地面上一串几乎难以察觉的脚印。
“你看,这脚印上的泥土,潮湿,且混杂着新翻出的草根,这说明他离开这里之后,去过工地北侧的渭水支流河畔。”
“而且,从脚印的深浅和间距判断,他受了伤,走得很急,但并没有离开工地。”
“这座工地,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他自以为藏身其中,就是最安全的。”楚中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传令下去,封锁阿房宫工地所有出口!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