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博士的声音拔高,字字句句都砸着“国体”二字,试图将审判台上的李斯彻底压垮。
台下,那些血脉高贵的宗室公卿们找到了主心骨,鼓噪声顿时沸腾,将广场上万民零星的怒骂声彻底吞噬。
无数道目光凝聚在李斯身上,那股敌意几乎化作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李斯端坐案后,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握着竹简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虬结凸起。
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尤其让他脊背发紧的,是来自观刑楼上那道俯瞰众生的冰冷视线。
宗室博士见李斯沉默,以为他已在权衡利弊,心生退意,于是再次逼问,声音传遍广场:“李寺卿,请以大局为重!”
瘫在台上的嬴非,被这万众瞩目的景象刺激得精神错乱,竟生出一丝病态的亢奋。
他将李斯的沉默解读为畏惧,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
尖锐刺耳的狂笑声撕裂了广场的喧嚣。
“李斯!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嬴家养的一条狗!”
“杀我?你这是在打我大秦皇族的脸!”
“你敢吗?!”
这声狂吠,象一簇火苗,精准地落入了李斯心中早已蓄满的火药桶。
轰!
李斯站了起来。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沉稳。
他没有看叫嚣的宗室博士,更没有理会脚下那条疯狗。
他只是拿起案上那卷厚重的《秦律》竹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让烈日下的每一个人,都能看清那上面刻着的冰冷文本。
下一刻,他的声音响起,不再压抑,而是裹挟着内力,清淅地灌入广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李斯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万民,最后落回嬴非身上。
“而你,当街纵马,无故践踏平民,致其惨死,事后毫无悔意,反以为乐!”
“此非斗杀!非寻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是为——‘恶杀’!视人命为草芥,视国法为无物!”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的法典竹简砸在案上!
“砰!”
巨响震慑全场,连宗室们的鼓噪都为之一滞。
“法,是天子与万民的契约!是维系帝国的基石!”
“今日若因一人之血脉而枉法,明日便有千万人群起效仿!基石一裂,楼之将倾!”
“届时,何谈国体!何谈颜面!”
字字诛心。
广场上,万民摒息。
宗室博士一张老脸血色尽褪,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斯环视全场,目光最终锁定在因恐惧而剧烈颤斗的嬴非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最后的审判。
“罪犯,嬴非,恶杀罪名成立!”
“依律——”
“当斩!”
“斩”字出口,如同一道无形的利刃,划破长空。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狂热欢呼!
“好!杀得好!”
“陛下圣明!大理寺公允!”
压抑已久的哭喊与欢呼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将宗室公卿们彻底淹没。
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那赖以生存的血脉与特权,在这一刻,被一个冰冷的“法”字,击得粉碎。
李斯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他甚至没有呼唤刽子手。
在全场惊愕的注视下,他亲自走下审判席,一把从旁边早已呆若木鸡的行刑官手中,夺过了那柄鬼头大刀!
他提着刀,走向嬴非。
一步,一步,脚步声清淅可闻。
“不……不要杀我……”
嬴非彻底崩溃了,至此才感到恐惧,在地上蠕动着向后退去,语无伦次地哭喊:“叔公救我!陛下救我啊!”
李斯走到他面前,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
他高高举起鬼头大刀,刀锋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他迎着观刑楼上那道深邃的目光,发出了一声赌上一切的怒吼。
“为大秦律法——!”
刀光落下。
血光迸现。
一颗头颅滚出数米,温热的鲜血溅了李斯满身,将高台染成一片刺目的红。
广场,彻底沸腾了。
无数百姓激动得跪倒在地,朝着咸阳宫的方向,朝着观刑楼的方向,一遍遍地高呼。
“陛下圣明!大理寺公允!”
观刑楼上,嬴政看着那道决绝的刀光,看着那个满身血点却站得笔直的身影,看着下方山呼海啸、彻底臣服的万民。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深邃的弧度。
满意。
他没有多留,转身,只留下一个巍峨如山的背影。
审判结束。
李斯拄着那把仍在滴血的刀走下高台,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斗,几近虚脱,精神却感到一种破茧而出般的清明。
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边。
楚中天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让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紧接着,他又递上了另一卷崭新的竹简。
“李寺卿,恭喜。”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大理寺这把‘断罪之剑’,今日总算开了锋。”
“不过,光有剑还不够。”
“我们还需要一面镜子,一面能照进帝国所有阴暗角落的镜子。”
“旧的御史台早已锈迹斑斑,不堪一用。是时候,创建一个真正能监察百官,也包括你我的新机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