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之内,空气凝重到每一次心跳都重如擂鼓。
所有新上任的官吏,都象泥塑木雕一般,屏住呼吸,目光惊惧地在这两位大秦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之间来回扫视。
李斯缓缓抬头。
他那双眼球遍布血丝,瞳孔深处是忌惮、是挣扎,更有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他的嗓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楚中郎,那是嬴姓宗室,不是街边的阿猫阿狗。”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处置不当,恐激起宗室哗变,届时朝局动荡,你我……”
话没说完,楚中天脸上那丝玩味的笑意,瞬间敛去。
他的眼神,冷了。
他缓步上前,身形笔挺,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最终停在李斯的面前。
声音压得很低,却精准地刺入李斯最虚弱的防线。
“李寺卿,你忘了?”
“你没有退路了。”
“你那位得意门生的血,还没干透。”
楚中天俯身,嘴唇几乎触到李斯的耳廓,吐出的气息阴冷刺骨。
“你以为,退一步,宗室会念你的好?”
“不。”
“他们只会笑你。”
“笑你是个连新衙门都镇不住的软骨头!笑你这方大理寺卿的官印,是块废铜烂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在李斯的耳边盘旋。
“别忘了,大理寺的牌匾,谁赐的?陛下!”
“你手里的官印,谁给的?还是陛下!”
“那个叫嬴非的蠢货,在东市长街上吼‘国法不及宗室’,他那一蹄子,踩的不是老翁的胸膛,是陛下的脸!是你我君父的脸!”
“你这位新官上任的大理寺卿,是准备弯下腰,亲手柄陛下的脸从泥里捡起来?”
“还是……”
“就看着它被踩进泥里,再被那帮蠢货啐上一口浓痰?”
这番话,没有一个脏字,却比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更能诛心。
李斯浑身剧烈一颤。
那句话,点燃了李斯脑海中的地狱火。
麒麟殿上的杀机,渭水河畔的血色,自己亲手刺穿弟子胸膛的那一剑……
一幕幕,一帧帧,疯狂倒带。
退路?
他妈的,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砰!”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
沉重的青铜官印被震得高高弹起,又重重砸落,发出的闷响,象一记战鼓,狠狠擂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这一刻,李斯眼中所有的尤豫和挣扎,都被一种彻骨的冰冷与狠戾吞噬!
那股被他用法理和官威压制了半生的戾气,在此刻,终于冲破了囚笼!
“来人!”
一声怒吼,嘶哑,却带着掀翻屋顶的威势!
数名披甲持戟的衙役被这声巨吼震得心胆俱裂,轰然冲入堂内,单膝跪地!
“在!”
李斯一把攥住那方尚有馀温的官印,高高举起,那姿态,仿佛举起了一道必杀的军令!
“持我官印,携捕令,即刻前往东市!”
“将当街纵马行凶的罪犯嬴非,就地缉拿!锁入大理寺天牢!”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正堂内激荡,字字都淬着血腥。
“若有反抗,或有任何人敢于阻拦——”
李斯眼中杀机爆射,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
“格!杀!勿!论!”
“喏!”
衙役们被这股毁天灭地的杀气所慑,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不敢有半分迟疑,领命转身,甲叶铿锵,疾冲而出。
东市长街。
嬴非正用马鞭指点着地上的尸体,对着畏缩的亭卒和百姓耀武扬威,满脸都沉浸在生杀予夺的快感中。
就在此时,数十名重甲衙役冲散人群,为首的校尉高举青铜官印,声音炸裂长街:
“大理寺卿令!宗室嬴非,当街纵马,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奉命缉拿归案!”
嬴非脸上的狂妄笑容瞬间冻结,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群杀气腾腾的衙役,发出尖利的咆哮:“你们疯了?!本公子是嬴姓宗室!李斯他敢……”
话音未落。
“咔嚓!”
一副沉重的铁镣,带着冰冷的金属撞击声,死死锁住了他的手腕!
围观的百姓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随即,惊天动地的哗然与议论声,冲天而起!
抓了!
真的抓了!
刚挂牌一天的大理寺,把始皇帝的侄孙给锁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咸阳城内,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开一角。
李斯亲笔写下第二道命令。
命令被衙役用最快的速度,张贴于大理寺门口崭新的告示墙上。
无数百姓蜂拥而至,将官署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告示之上,墨迹未干:
“宗室嬴非,目无国法,纵马行凶,致死人命,人证物证俱在,罪不容赦!”
“本官以大理寺卿之名,在此宣告:”
“三日之后,午时三刻,于咸阳中心广场,公开审理此案!”
“依大秦律法,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告示一出,咸阳,沸腾了!
公开审判皇亲国戚?
还要明正典刑?
这是大秦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消息本身就是一场风暴,瞬间席卷了咸阳城内所有的王公府邸、宗室宅院。
当天下午,弹劾奏章堆满了咸阳宫的案头。
每一本,都在泣血指控李斯滥用职权,构陷宗室,动摇国本!
每一本,都在痛斥楚中天蛊惑圣听,包藏祸心,是亡国奸佞!
李斯这一剑,以雷霆之势,不仅斩向了嬴非,更将自己和初生的大理寺,彻底架在了烈火之上。
三日后的公审,已不再是简单的审判。
那是新法与旧规的对决。
是楚中天与李斯这对诡异组合,对整个大秦旧势力的正面宣战!
咸阳宫,御书房。
始皇帝嬴政只是默然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无人能从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窥探到半分天子之怒。
他,会作何反应?
而那些感觉特权被践踏的宗室们,又会在这短短三天之内,做出何等疯狂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