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麒麟殿内,死寂无声。
那卷沉甸甸的竹简,被宦官用颤斗的双手,呈到了嬴政的御案前。
赵高依旧跪在地上,心底只剩一片冷笑。
垂死挣扎。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竖子,能写出什么扭转乾坤的东西?
嬴政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竹简。
只扫了一眼,他眼底的深渊便起了波澜。
那上面没有辩词,更没有控诉。
只有密密麻麻的记录。
人名,时间,地点,以及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贪腐烂帐。
“初三日,辰时三刻,监工李四,私放民夫十二人,入铜钱三百。”
“初五日,午时,料场管事王二,虚报木料损耗三千根,实则尽数私藏于西山旧仓。”
“初七日,酉时,总管事张平,密会西山料场主,于城外破庙,共谋拖延工期,抬高料价……”
每一条,都精准到了时辰。
每一笔,都清淅得象是刻在骨头上。
嬴政的手指在竹简上缓缓划过,声音低沉,却让整个大殿的梁柱都在嗡鸣。
“李四。”
殿下一名官员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整个人筛糠般抖了起来。
“王二。”
又一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张平。”
早已被押在殿外的总管事张平,听到这声召唤,裤裆处传来一阵恶臭。
嬴政每念出一个名字,殿下便有一人面如死灰。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是赵高的人!
赵高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想不通。
他怎么也想不通。
那个每日躺在竹榻上晒太阳,嫌美酒不够香、蜜饯不够甜的废物……
他竟然在暗地里,把所有人的脖子都套上了绞索!
“陛下。”
楚中天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
“日记所录,皆为癣疥之疾。臣本欲将这些蛀虫一网打尽,再向陛下一并奏报。”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锐利。
“岂料,这群硕鼠竟如此胆大包天,狗急跳墙,炸毁桥墩,酿成百人惨死的惊天血案,其心可诛!”
“而他们的目的,便是嫁祸公子!”
满朝文武,呼吸骤停。
楚中天猛地转身,目光直刺跪在地上的赵高。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
“正是中车府令,赵高!”
“你血口喷人!”
赵高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猛地抬头嘶吼:“陛下!这是污蔑!是他们师徒二人对奴才的栽赃陷害!”
楚中天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赵高通体生寒。
“栽赃?赵府令,你府上的管家,昨夜已被太子亲卫拿下。”
楚中天从袖中,又摸出一卷竹简,在指尖轻轻敲了敲。
“这是他的供词。”
“他不仅交代了你如何指示他们囤积物资,克扣工钱……”
楚中天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禁若寒蝉的官员,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还说,是你,让他们‘想办法,把事情闹大’。”
把事情闹大。
这五个字,象是一道黑色闪电,劈开了麒麟殿的穹顶。
拖延工期是贪。
炸毁桥墩,致使上百人惨死,那就是谋逆!
“噗通!”
赵高彻底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陛下……冤枉……这是伪造的……是他们严刑逼供……”
“够了。”
嬴政的声音很轻,甚至没有起身。
但这两个字,却比雷霆万钧更能震慑人心。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那条曾经最忠心的狗,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沾污的失望。
“赵高,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你若只是贪财,朕可以不看。”
“但你不该动扶苏。”
嬴政的声音愈发冰冷。
“更不该,用上百条人命,来填你那肮脏的欲壑!”
赵高抖如落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之词。
就在此刻,楚中天忽然转向扶苏,声音陡然拔高,如洪钟贯耳!
“殿下!看清楚了吗!”
扶苏浑身剧震!
“这就是为师跟你讲过的,最高明的奸臣!”
“他们能颠倒黑白,混肴是非!”
楚中天的声音,响彻整个咸阳宫。
“这,就叫‘指鹿为马’!”
扶苏终于明白了。
这十几天的所有课程,所有看似荒唐的举动,所有匪夷所思的理论……
全都是为了今天!
先生要当着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赵高的命,给他上这堂真正的帝王课!
而赵高,就是那头用来祭旗的“鹿”!
“今天,就让陛下与我等一同看看。”
楚中天环视全场,声音冰寒刺骨。
“这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人,会跟着赵府令一起,把这头‘鹿’,说成‘马’!”
“诸位大人,你们说呢?”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死死地低下头,不敢与楚中天的目光有任何接触。
他们知道。
这一战,赵高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