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名门客快步而入。
“先生有何吩咐?”
楚中天脸上的笑意人畜无害,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意。
“去,把总管事张平给我叫来。”
“就说,本公子有事要问他。”
门客领命而去。
扶苏站在一旁,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
他看着楚中天那副悠闲自得的模样,脑海里却回想起先生前几日说过的话。
“公子,钓鱼最重要的,不是鱼饵,而是耐心。”
“你越是淡定,鱼儿越会放松警剔,然后狠狠咬钩。”
现在,鱼已经咬钩了。
先生……要收杆了。
片刻之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总管事张平挺着他那标志性的肚腩,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及的轻篾。
“不知公子和楚先生唤小人前来,有何要事?”
他嘴上躬敬,腰却挺得笔直,显然没把这两个在他看来即将完蛋的“贵人”放在眼里。
楚中天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仅仅一眼,张平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半分。
那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象是在看一个死人。
扶苏站在一旁,按照楚中天的吩咐,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张平。
工棚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楚中天翘着二郎腿,终于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张平耳中。
“张总管,这些天辛苦了。”
张平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挤出笑容。
“为公子分忧,是小人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
“哦?是吗?”
楚中天笑了,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卷竹简,随手抛在案几上。
张平的瞳孔骤然一缩。
楚中天拿起案几上的炭笔,轻轻敲击着竹简。
“比如,某月某日,仓管令李四谎报石料短缺三成,实则其表弟的采石场内,石料堆积如山。”
张平的额头渗出了第一滴冷汗。
李四是他的人!这事做得极为隐秘,楚中天怎么会知道?
楚中天不看他,继续念着。
“又比如,某月某日,民夫队长王五上报百人逃役,实则带着这百人,去了城西给赵府令的远亲修葺私宅,工钱可是从我们这儿领的。”
“哐当!”
张平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了旁边的柱子,脸色已经没了血色。
王五也是他的人!这……这怎么可能!
扶苏在一旁看着,握紧的双拳指节泛白。他现在才明白,楚中天这几天的“吃喝玩乐”,根本就是在暗中织一张天罗地网!
楚中天终于抬眼,直视着汗如雨下的张平,嘴角的弧度变得极度危险。
“张总管,你说,这些事要是捅到咸阳,捅到陛下面前……”
“你和你背后的人,有几个脑袋够砍?”
“扑通!”
张平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自暴自弃,什么无计可施,全都是装出来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掉进了这个年轻人布下的陷阱里!他们自以为是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楚……楚先生饶命!公子饶命啊!”
张平涕泪横流,疯狂地磕着头。
“不是我的主意,都是……都是赵府令!都是赵高大人指使我这么干的!”
“他说只要拖垮了工期,就能把公子您拉下马!”
“他还和西山料场的张老板约定,囤积了三万斤石料和两万根木材,就等着最后给您致命一击!”
“先生,我……我都招!我全都招!”
为了活命,张平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赵高的所有计划和盘托出。
扶苏听得心头发寒,他看向楚中天,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这就是先生的“收杆”。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直击要害!
楚中天看着地上已经彻底崩溃的张平,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漠然。
楚中天转向门外,扬声道。
“来人!”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早已候在门外的两名锐士推门而入,对着扶苏和楚中天躬身行礼。
“将此人,押下去,好生看管。”
楚中天指着地上瘫软如泥的张平,语气淡漠。
“是!”
锐士领命,一左一右架起张平,就象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拖了出去。
直到被拖出工棚,张平那杀猪般的求饶声才再次响起,却很快消失在远处。
工棚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扶苏看着楚中天的背影,心中的震撼还未平息,他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们现在是直接拿着张平的供词,去向父皇揭发赵高吗?”
在他看来,人证物证俱在,赵高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
楚中天却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公子,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吗?”
扶苏一怔,随即想起了那句让他心头发颤的话——拔掉他所有的牙,敲碎他每一根骨头。
“仅仅让赵高倒台,太便宜他了。”
楚中天踱步到案几前,目光落在地图上一个被圈起来的名字上。
咸阳宫,麒麟殿。
嬴政正在批阅奏章。
殿外脚步声响起,【月】躬身而入。
“陛下,奴婢有事禀报。”
嬴政搁下笔。
“说。”
【月】将竹简呈上。
“陛下,这是昨夜城南酒肆的密报。”
“赵府令的管家,与西山料场的张老板密会。”
“两人商议囤积石料木材,意图陷害皇长子与楚先生。”
嬴政接过竹简,扫了一眼。
脸色骤然阴沉。
“赵高!”
他猛地一拍桌案。
“好一个赵高!”
“朕还以为他只是想试探楚中天。”
“没想到他竟敢陷害扶苏!”
【月】低头不语。
嬴政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
“楚中天那边,可有动静?”
【月】摇头。
“楚先生依旧每日在工棚吃喝,看不出任何异常。”
嬴政皱眉。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月】尤豫片刻,开口。
“陛下,楚先生让奴婢转告您。”
“他说,他在钓鱼。”
“鱼,就快咬钩了。”
嬴政一愣。
随即笑了。
“钓鱼?”
“好一个钓鱼!”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
“朕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