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枯等了两个小时。
墙上老钟的指针已指向晚上八点,周大山的烟袋锅子早已抽空,他默默地将烟袋别回腰间,用粗糙的手掌用力抹了把脸,站起身,声音沙哑疲惫:“林风,走吧……咱回吧。”
林风却坐着没动,目光依然沉静地落在电话机上:“周叔,不急,再等等。”
周大山重重叹了口气,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灰败:“这么晚了,那边估计不会再来了。在这干等也是白扯,早点回去吧,你连晚饭都还没吃……”
他顿了顿,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等明天,我出去找亲戚们张张嘴。让你婶子带着春梅,挨家挨户去道歉、作保证。这道坎儿……总能熬过去的。”
他刚要转身离开,电话铃声竟又一次响起!
周大山心里已不抱任何希望,但身体还是条件反射般地扭过头,目光钉在话务员身上。
年轻的女话务员接起电话,听着那头说了几句,随后复述道:“靠山村大队的林风知青吗?……嗯嗯,好的,好的。”
她抬起头,视线扫过等待的两人:“你们哪一位是林风同志?”
周大山下意识往前急迈了一步,随即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又尴尬地退了回去。
这急切又笨拙的举动,让那心事单纯的话务员小姑娘也忍不住抿嘴偷偷笑了笑。
林风上前,接过听筒,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林同志,你们发来的山货在我们这儿卖爆了!领导看了销售报告,当场特批,今年员工的春节福利就定你们的了!”
“黑木耳、榛蘑、松子、黄花菜,每样再追加两百斤,越快越好!”
林风心头一跳,却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头脑。
他飞速在心里盘算起来,语气依旧沉稳:“同志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电话那头的年轻男人连忙道:“我姓李,是沪市百货商场采购科的科长。”
“李科长,”林风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丝为难,“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大兴安岭这边的情况。”
“眼下是数九寒天,这些山货很难上山采集。先前运去的那批,是我们全村凑出来的家里存货,品相都是顶好的。”
“您这单要得急,量又大,想在年前凑齐同样品质的货,短时间内我们实在难以保证。”
一听这话,对面的李科长明显沉默了片刻。
作为采购,他太明白了,如果供应商无法提供稳定货源,这条线就算眼下再火爆,长远来看也意义不大。
林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尤豫,话锋紧接着一转,给出了新的希望:“不过李科长,我们最近货量紧张,主要是因为这买卖刚起步。等开了春,货源肯定会充足起来。”
“而且,我们大队目前确实还有一些存货,只是品相比不上上一批那么整齐统一。但听您说是用作员工春节福利,量足、实惠最重要,这批货倒是刚好合适。”
李科长原本沉下去的心又被这话吊了起来,急忙追问:“那你们现在能调出多少存货?”
林风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各家各户报上来的数目,谨慎地报出一个数字:“木耳和榛蘑,大概还能各凑出一百五十斤左右。松子和黄花菜倒是能多一些,每样两百斤应该没问题。”
李科长明显松了口气,赶忙应道:“行!这些存货我们全要了!”
林风却笑了笑,声音平和继续道:“李科长,感谢您的信任。”
“但您要得这么急,又赶上年关,我们这边确实有难处。得连夜组织人手,顶风冒雪挨家挨户去收,还得用板车一趟趟往县城火车站运,这人力和风险都比平时高出一大截。”
“您看这样行不行,这次的黑木耳和榛蘑,价格每斤上浮两毛钱,也算是对乡亲们辛苦的一点补偿。”
李科长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悦:“林同志,你刚才还说这批货成色不如上一批,怎么反倒要加价?”
林风语气依旧沉稳地解释:“李科长,您误会了。这次要发的货,还是按之前定好的价格,不加价。我提的,是往后长期合作的价。”
“从下一批开始,如果贵方还要一等品,黑木耳就按两块一斤,榛蘑一块;如果是二等品,则维持原价,木耳一块八,榛蘑八毛。”
“松子和黄花菜不分等级,松子我们负责炒熟,费工费时,得九毛一斤;黄花菜八毛。”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显然在权衡利弊。
林风适时地再添了一把火:“李科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即便我们这儿每斤只涨两毛,可这批货运到南方,在您那百货商场里,利润空间……依然不小吧?”
他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他早就通过李站长引荐的刘车长打听过行情,一斤品相好的黑木耳在上海能卖到三块五甚至四块五。
就算他这儿提到两块钱,去掉运费和各项开销,李科长那边的百货商场,每斤至少还能净赚一块多。
这其中的利润,彼此心照不宣。
果然不出林风所料,李科长并没尤豫太久便松了口:“行!你们供货的品质确实过硬,南方这边很多人头回尝到这东西,吃了就忘不掉。只要你们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准,价钱上浮一点也不是不能商量。”
林风又顺势捧了对方两句,话锋随即一转:“李科长,您这么爽快,那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第二批订单的货款,能不能请您那边先预付?”
李科长在电话那头咂咂嘴,半开玩笑半是无奈地说:“林同志啊,你还有什么要求,干脆一口气都提完吧!”
林风笑了笑,“李科长,您这么实在,我也就直说了。您看这运费……能不能由您那边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