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多问,把手头刚写好的对联往面前村民手里一塞,说了句“回头再写”,便跟着邱叶急吼吼地冲出了大队部,直奔周家。
赶到周家院子,只见七八个村民聚在那里,气氛倒没有预想中那般剑拔弩张,与邱叶所说的“闹事”似乎有些出入。
但众人的神色都绷得紧紧的,显然谈话并不愉快。
林风刚踏进院子,正好听见为首的那个年轻后生对着周大山说道:
“大山叔,年关难过啊!志勇哥这一去没了音信,咱家里那点压箱底的钱可都填给他了,您说……这年可咋过?”
旁边的村民也跟着附和:“就是啊,往年就指着志勇带回来那点卖皮子的钱,给家里添置些年货。”
“可这都小年了,志勇连个影儿都没有。我们念着您的好,也不想为难您,可我们自家也得过年啊,是不是这个理?”
“就是啊,”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揣着手,满脸愁容,“我不是怕志勇跑了不认帐,可……可我们也是真没办法了。”
周大山脸色铁青,但语气依然温和,他向大家保证道:“志勇是我儿子,他要是真坑了大家的钱,我周大山砸锅卖铁也一定还上!”
王桂枝在一旁急得直抹眼泪。
周雪梅想上前说两句,却被二嫂王春梅一把轻轻拉住。
王春梅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站在周大山身旁,对着上门的几人说道:“王哥,李婶子。我男人不是那样的人,他绝不会跑。他欠你们的钱,我王春梅在这里给你们保证,一定还!”
“哪怕他……他真回不来了,他就是死了,我就是给人缝补洗衣、一分一毛地挣,也一定把这债给你们还上!”
这话一出,李婶子脸色顿时变了,连忙“呸呸”了两声:“大过年的,快别说这些晦气话!”
“我也不是来逼你们娘儿俩的,我当然也盼着志勇平平安安……你、你这话说的……”
“唉,算了算了,我再自己想想办法吧。”
林风看得分明,这几个人并非存心闹事,实在是被年关逼得走投无路了。
虽说山货副业给村里开了条新路,可第一笔订单的货款还没回来,眼下大家手里依旧紧巴巴的,远水难解近渴。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帮大伙儿把这个年关熬过去。
他上前两步,站到众人面前,开口道:
“各位叔伯、大哥大姐,大家的情况我都明白。这样,咱们再等三天!”
“三天之后,要是志勇哥那边还没消息,我林风这几个月的工分,先紧着大家应应急,说什么也不能让大伙儿过不去这个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那位李婶子才叹了口气开口道:“林知青,你来了咱们大队之后,帮衬大家的事儿还少吗?我们咋能要你的工分……”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无奈:“不过你说等三天,那咱就等三天。你这孩子办事牢靠,我们信你。就照你说的办!”
她回过头,招呼着其他人:“行了,大伙儿都先回吧,三天之后再说。”
待村民们散去,王春梅走到林风面前,眼框微红,声音有些哽咽:“小林,刚才……谢谢你站出来替志勇说话,替我们这个家周全。但这钱,不能用你的工分顶。”
她转过身,看向周大山和王桂枝,语气带着决绝:“爸,妈,我……我这就回娘家一趟。无论如何,我也得把钱借来,先把大家的债还上。”
王桂枝一听,眼泪掉得更凶,赶紧拉住她的手:“春梅!你这说的是啥话?咱们是一家人,天塌下来也得一起扛!哪能让你一个人回娘家张这个嘴,把担子都压你身上?”
李秀娟也挺着肚子上前安慰:“是啊,小林刚不是跟大家说好了等三天吗?这三天,咱们一家人一起想办法,总能琢磨出个道道来。你先别急着回娘家,啊?”
周大山的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象是能夹死苍蝇。
他掏出别在腰后的旱烟袋,蹲在门坎上“吧嗒吧嗒”地猛抽了几口,烟雾缭绕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俗话说父债子偿,反过来,子债父偿也是天经地义。
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砸锅卖铁,也非得把这笔债给还上不可。
就在这沉闷压抑的当口,林风却缓缓开口:“大家先别急,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他才继续说道:“咱们发往南方的第一批山货,算算时间,那边差不多该收到了,货款很可能就在路上。”
“我的想法是,就算大队会计那边流程慢,咱们也可以先跟有欠款的人家商量,等这笔钱一到,优先把他们那份分出去。”
“只要把这笔债还上,让大家手里有了活钱,眼前这年关不就能过去了吗?”
周大山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光亮,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南方那边……真能这么快就把钱汇过来?”
林风在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行程和汇款时间,坦诚道:“周叔,我不敢打百分之百的保票。但眼下,这是最快、也是最有可能的一条路了。”
周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浓烟。
事到如今,全家人的希望,确实都寄托在那批山货上了。
接下来的三天,周大山、周雪俊和周卫东父子三人,几乎轮班守在了公社邮电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电话。
眼看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明天便是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地置办年货,而那些被欠着钱的村民,则眼巴巴地等着林风承诺的“办法”。
第三天晚上,寒风凛冽,林风和周大山顶着刺骨的冷风,再次来到已然空荡荡的公社。
两人在邮电所冰冷的长条木椅上,一言不发地干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周大山都绷直身体,眼睛盯住话务员,那目光把年轻的话务员看得浑身不自在,操作都跟着慌乱起来。
可每一次,当话务员喊出的都是别人的名字时,周大山又颓然地跌坐回长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