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早,在上工去林班的路上,大伙儿挤在马车上,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人人都比往常热情了许多,一路上这个递块饼子,那个抓把瓜子,不停地拉着林风说话,简直把他当成了中心。
最后还是周雪梅看不下去了。
“一个个大老爷们,围着林风在这儿叨叨叨、叨叨叨个没完!”她叉着腰,没好气地瞪着眼,“人家起个大早,还想在车上眯瞪一会儿呢!都赶紧散开,该干嘛干嘛去!”
一个汉子捉狭地朝周雪梅挤挤眼,调侃道:“咋的啦雪梅?这就护上犊子了?林风可是咱们林班大家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周雪梅象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下巴一扬:“谁说不是我的啦!”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轰”地一下炸开了锅,纷纷笑着起哄:
“哟嗬!雪梅,可以啊!下手够快的!”
“就是!我家妹子也偷偷跟我说觉得林风好,还想着人家刚来不急,慢慢处呢,没想到让你这丫头抢先了!”
一听这话,周雪梅立刻警觉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妹子?哪个妹子?是不是小五?她也看上林风了?”
那汉子赶紧摆手告侥:“哎哟我的姑奶奶,我瞎说的!你可千万别去找小五麻烦,她那性子,可经不住你这小泼妇折腾!”
周雪梅这才得意地“哼”了一声,像只打了胜仗的小母鸡,重新挨着林风坐下。
林班少了陈栓柱和方白薇这两个搅屎棍,工作进度顺畅了不少。
林风和周雪梅刚吃过午饭,正准备下工。
两人路过归愣场时,正瞧见四个知青喊着号子,脸憋得通红,正艰难地将一根粗大圆木抬起,往近两迈克尔的愣堆上垒。
赵宏盛的位置在最下方,承受着最大的重量。
就在木头即将到位的那一刹那,他不知怎的,下意识抬眼瞟了路过的林风一眼。
就这一分神,他脚底被积雪一滑。
“唉呀!”一声惊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肩膀上的木杠随之脱落!
那根沉重的圆木猛地向侧面翻滚。
原本在侧面支撑的于常林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粗壮的木头已然从他左小腿上狠狠碾压了过去!
于常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当场昏死过去。
他的左小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着,森白的骨头茬子甚至刺破了厚厚的棉裤,暴露在空气中。
鲜血汩汩涌出,迅速在雪地上洇开一大片猩红。
现场瞬间大乱,其他知青都吓傻了,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赵宏盛面如死灰,瘫坐在雪地里,浑身抖得象筛糠,“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都别愣着了!快来帮忙!!”
林风一声怒吼惊醒了众人。
他一个箭步冲到于常林身边,迅速检查伤势,心里猛地一沉。
开放性骨折,伴有大出血,必须立刻止血固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毫不尤豫地扯下自己的棉布围巾,迅速在大腿根处用力绞紧,做成简易的止血带。
同时扭头对周围吓懵的人厉声下令:
“快!去找几根笔直结实的木棍来当夹板!再找一块门板来当担架!要快!!”
林风虽不是医生,但前世积累的常识和经验还在。
等众人七手八脚拆下食堂门板抬来,林风立刻指挥着大家小心翼翼地将于常林挪到门板上。
三四个人合力,喊着号子,才将人稳稳抬上马车。
胡茂德一直紧紧跟在一旁,作为于常林最好的朋友,他脸上满是担忧和焦急
林风回头急问:“胡知青,林班里谁脚程最快?得赶紧派人去公社借拖拉机!必须立刻送县医院!”
胡茂德立刻道:“周家大哥,周卫东!他跑得最快!”
话音刚落,周卫东已经闻讯赶来,他看了眼情况,对林风重重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开拖拉机!你们抓紧时间把人运下山!” 说罢,转身就朝着公社方向狂奔而去。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疾行,速度终究有限。
周卫东索性直接跑下山连络,众人则将马车连拉带拽,争取每一分时间。
一路上,于常林时断时续的哀嚎声混杂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一行人紧赶慢赶冲到山脚,周卫东已经开着拖拉机等在那里。
周大山也早已接到消息,等在路边,他立刻指挥着众人将伤员转移到拖拉机的车斗里。
“小林,你带雪梅回去,”周大山对林风说道,“这里有我、卫东和胡知青跟着就行。你们回去等消息,一有信儿我就让人捎回来!”
林风和周雪梅只得目送拖拉机载着伤员和希望,冒着黑烟驶向县城。
回去的路上,周雪梅挽着林风的骼膊,心有馀悸:“于知青这伤得太吓人了,流了那么多血,骨头都……他那条腿,多半是要废了。”
林风沉默地点点头。
于常林的伤势确实极重,在这个医疗条件下,预后非常不乐观。
“不过,”林风忽然想到什么,“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就能办病退回城了吧?”
“在家里有爹妈照顾着养伤,条件怎么也比在村里强,说不定还能恢复得好点儿。”
周雪梅却摇了摇头,语气低沉下来:“没那么简单。先前知青点有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女知青跟我说过,于常林家里情况很特殊。”
她顿了顿,继续道:“他是上海人,父母原本都是知识分子,父亲还是大学教授。可前两年运动一开始,他父亲就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后来,留下封遗书,投江自尽了。”
“为了保全自己和于常林的弟弟,他母亲在巨大的压力下,公开登报,和他父亲划清了界限。”
“在他父亲走后不到半年,他母亲就嫁给了当时一个势头正盛的工宣队小头目。还把家里两个孩子的姓,都改成了继父的姓。”
“在那个新家里,于常林就是个多馀的污点和拖油瓶。他母亲为了新丈夫的前程和小儿子的将来,主动给他报了名,把他送来上山下乡。”
“他在上海的家,早就没了。母亲的新家是别人的家,他就算回去,也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所以这几年,咱们村的知青来来走走,只有他和胡茂德,一直扎在这里,没动过地方。”
周雪梅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林风一眼,轻声道:“他的经历……是不是跟你有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