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火纪年95年 血月夜 先祖祭坛
血月高悬,像一枚浸透了鲜血的银币,悬在碎骨山谷的上空。清冷而诡异的月光洒下来,将先祖祭坛映照得一片惨白,岩石上的兽纹在月光下扭曲变形,仿佛活了过来。祭坛周围,篝火熊熊燃烧,跳跃的火焰将兽人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地面上,像一个个舞动的巨人。
今天是铁牙氏族的成年礼,也是整个氏族最隆重的日子。按照氏族的传统,所有年满十四岁的兽人,都要在血月夜的先祖祭坛前,独自猎杀一头猛兽,用猎物的鲜血祭祀先祖,以此证明自己已经成年,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只有通过成年礼的兽人,才能获得氏族的认可,拥有独立狩猎、组建家庭的权利。
十四岁的格鲁姆站在沸腾的族人中间,身材已经接近成年兽人,深橄榄绿的肤色在火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头顶的金棕色鬃毛浓密而坚硬,像钢针一样整齐地竖起,用一根黑色的兽皮绳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他的额头中央,刚刚刺上了氏族的图腾——一头咆哮的巨狼,图腾的颜料还未干透,带着火辣辣的灼痛,提醒着他即将面临的考验。
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狮人的獠牙已经完全长成,泛着温润的象牙色光泽,眼神依旧温和,却比四年前多了几分坚定和沉稳。四年的时间,他的医术愈发精湛,不仅能治愈各种伤病,还能配制出多种解毒、安神的草药,成为了氏族里不可或缺的“小巫医”。而墨影,也长成了一头体型庞大、威风凛凛的黑纹豹,此刻正安静地趴在格鲁姆的脚边,黑色的皮毛在火光下泛着油光,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祭坛中央,一个巨大的铁笼被牢牢地固定在岩石上。铁笼里,一头成年裂蹄牛正焦躁地踱步,它的体型壮硕,四肢粗壮有力,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棕色皮毛,头顶的两只犄角锋利无比,像两把巨大的弯刀,闪烁着寒光。显然,它被族人激怒了,不停地用犄角撞击着铁笼的栏杆,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震得整个祭坛都在微微颤抖。裂蹄牛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暴戾和愤怒,嘴里不停地发出低沉的嘶吼,似乎想要冲破铁笼,将周围的兽人撕成碎片。
成年礼的仪式已经开始,族长按顺序叫着少年兽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兽人,都会兴奋地走上前,从武器架上取下沉重的战斧或锋利的长矛,然后在族人的欢呼声中,打开铁笼的门,与裂蹄牛展开殊死搏斗。
“卡隆!”
随着族长的呼喊,一个高大壮硕的兽人走上前来。正是四年前与格鲁姆比试的卡隆,如今的他,比以前更加勇猛,脸上的伤疤又多了几道,眼神里充满了好战的光芒。他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把巨大的战斧,战斧的刃口闪着冷冽的寒光,显然是刚经过打磨。
“吼!”卡隆发出一声响亮的咆哮,举起战斧,朝着铁笼走去。族人们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为他加油鼓劲。
铁笼的门被打开,裂蹄牛看到有人靠近,立刻变得更加狂躁,猛地朝着卡隆冲了过去,犄角直指他的胸口。卡隆毫不畏惧,挥舞着战斧,迎着裂蹄牛冲了上去。“咔嚓”一声,战斧与犄角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星四溅。
卡隆的力量惊人,硬生生挡住了裂蹄牛的冲击。他趁机侧身,避开裂蹄牛的犄角,然后挥舞着战斧,朝着裂蹄牛的后腿砍去。裂蹄牛惨叫一声,后腿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但它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愤怒,转过身,再次朝着卡隆冲了过去。
一场惨烈的搏斗开始了。卡隆凭借着勇猛的力量和熟练的战斗技巧,与裂蹄牛周旋着。他的身上被裂蹄牛的犄角划开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兽皮甲,但他依旧没有退缩,每一次挥斧都带着致命的威力。
最终,卡隆抓住了一个破绽,将战斧狠狠劈进了裂蹄牛的脖颈。裂蹄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卡隆!卡隆!”族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将卡隆围在中间,为他庆祝胜利。卡隆高举着战斧,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接受着族人的赞美。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少年兽人走上前,与铁笼里的裂蹄牛搏斗。有的兽人凭借着勇猛的力量战胜了对手,有的兽人则因为经验不足,被裂蹄牛重伤,被族人抬了下去。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着自己的成长。
很快,就轮到了格鲁姆。
族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有期待,有好奇,也有不屑。在很多人看来,格鲁姆虽然医术高明,但终究是个“采草药的”,缺乏战士应有的勇猛和力量,想要独自猎杀一头裂蹄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卡修斯站在人群中,眼神复杂地看着格鲁姆。四年前的比试,让他对这个年轻的兽人刮目相看,但他依旧不相信,格鲁姆能在成年礼上战胜裂蹄牛。
莫克站在最前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担忧和期待。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与众不同,也相信他有自己的办法,但面对狂躁的裂蹄牛,他还是忍不住为儿子捏了一把汗。
老哈克捋着花白的胡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他看着格鲁姆长大,知道这个年轻的兽人拥有一颗善良而坚定的心,也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智慧。
格鲁姆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祭坛中央走去。但他并没有像其他兽人那样,直接走向铁笼,而是转身走向了旁边的武器架。
武器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沉重的战斧、锋利的长矛、坚硬的盾牌、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应有尽有。族人们都以为他会取下一把战斧或者长矛,毕竟这是猎杀裂蹄牛最常用的武器。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格鲁姆在武器架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所有的武器,最终却取下了一根看似不起眼的套索。那是一根用坚韧的兽皮绳编织而成的套索,一端系着一个活结,看起来脆弱不堪,根本无法与裂蹄牛的犄角和蛮力抗衡。
“他拿套索干什么?难道想用套索驯服裂蹄牛?”
“真是可笑!裂蹄牛性情暴躁,怎么可能被驯服?他这是在自取灭亡!”
“我就说嘛,一个整天跟草药打交道的兽人,怎么可能懂得猎杀猛兽?他根本就不配参加成年礼!”
族人们立刻爆发出一阵议论声,嘲笑声像冰雹一样砸来,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卡隆站在人群中,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看来我们的‘小巫医’是想给我们表演一个笑话。用套索猎杀裂蹄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族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他盯着格鲁姆,沉声说道:“格鲁姆,成年礼是氏族最神圣的仪式,容不得半点玩笑!放下套索,拿起战斧,用你的力量证明自己!”
格鲁姆没有理会族人的嘲笑和族长的斥责,他握紧手中的套索,转身面向所有族人。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了整个祭坛:“三个月前,我在西山坳采药时,遇到了这头母兽。当时它正在产崽,一共生下了三只可爱的幼崽。幼崽们还很弱小,离不开母亲的喂养和保护。如果今日我杀了它,巢穴里的三只幼崽都会饿死。”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所有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族人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在铁牙氏族,兽人向来以勇猛和力量为荣,很少有人会考虑到猎物的幼崽。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卡修斯忍不住大喊一声,“猎杀猛兽是先祖传下来的传统,是证明我们兽人力量的方式!难道因为它有幼崽,我们就要放弃猎杀?那我们铁牙氏族还怎么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
“是啊!卡修斯说得对!力量才是一切!我们不需要同情一头野兽!”
“杀了它!祭祀先祖!”
族人们再次爆发出一阵呼喊声,要求格鲁姆杀死裂蹄牛。
族长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盯着格鲁姆,眼神里充满了怒火:“格鲁姆,你太让我失望了!在铁牙氏族,战士的荣耀高于一切!怜悯是懦弱的表现!如果你不敢猎杀它,就意味着你没有通过成年礼,将永远无法获得氏族的认可!”
面对族人的压力和族长的怒火,格鲁姆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缓缓解开身上的兽皮外套,露出了布满陈旧擦伤的胸膛。那些伤疤,有的是采药时被荆棘划伤的,有的是为了保护族人被魔兽抓伤的,有的是在训练中留下的。每一道伤疤,都记录着他的成长和坚守。
“我的力量不为剥夺生命而证明。”格鲁姆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先祖创造我们,赋予我们强大的力量,不是为了让我们肆意杀戮,而是为了让我们守护自己的家园,守护身边的族人,守护这片土地上的生命。真正的强大,不是在于杀死了多少猛兽,而是在于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生命。”
他的话让整个祭坛都陷入了沉默。族人们看着他胸膛上的伤疤,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都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老哈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莫克的眼神里充满了骄傲,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真正长大了。
格鲁姆不再理会族人的目光,他转身直面铁笼里狂躁的巨兽。裂蹄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变得更加愤怒,不停地用犄角撞击着栏杆,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格鲁姆没有走向武器架,而是在所有族人惊愕的注视下,径直走到了铁笼边。他面对着狂躁的裂蹄牛,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了一阵奇特而低沉的喉音——那不是战吼,而是模仿幼崽寻求庇护的呼唤,混合着母兽安抚孩子的低鸣。
奇迹发生了。
那头发狂撞击栏杆的裂蹄牛猛地顿住,它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狂暴稍褪,流露出一种深植于本能的困惑与探寻。它从这陌生的兽人身上,嗅闻到了不属于猎手的气息。
“他在干什么?!”卡隆忍不住嗤笑,但笑声很快卡在喉咙里。
格鲁姆做出了更令人震惊的举动——他竟徒手拉开了铁笼沉重的门闩,走进了笼内。族人们倒吸一口冷气,莫克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肌肉紧绷。老哈克却抬手拦住了他,巫医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笼内,格鲁姆缓慢而坚定地靠近那头庞然大物。他没有摆出任何战斗姿态,只是摊开手掌,露出空无一物的掌心,口中持续着那奇特的、安抚性的音调。裂蹄牛焦躁地踏着蹄子,鼻息喷在格鲁姆脸上,带着草料的腥气。它巨大的犄角只需一挑,就能轻易结束这个年轻兽人的生命。
然而,它没有。
在格鲁姆的手最终触碰到它湿润的鼻梁时,裂蹄牛身体的颤抖奇迹般地平息了。它低下头,用粗糙的舌头舔舐着格鲁姆手腕上一道陈旧的、采药时留下的疤痕,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顺从声。
就在这一刻,祭坛中央的篝火轰然暴涨,烈焰扭曲、升腾,勾勒出一头威严巨狼的轮廓——那是铁牙氏族传说中“守护者”的英灵!
整个祭坛鸦雀无声,所有族人都被这先祖显灵的景象震慑,不由自主地屈下膝盖。族长脸上的怒容被敬畏取代,他望着火焰中的巨狼,又看向笼中与巨兽和平共处的格鲁姆,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力量”的另一种形态。
格鲁姆轻轻引导着裂蹄牛走出牢笼,走向祭坛边缘通往自由的山道。在离开前,母牛用头最后一次蹭了蹭他的肩膀,随即迈开蹄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回归它幼崽等待的巢穴。
没有鲜血,没有死亡,但成年礼的试炼,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完成了。
格鲁姆转过身,面对着他的族人。他额头的狼形图腾在火光下仿佛在流动,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兽人耳中:“力量,不应只有獠牙和利爪一种形态。能征服敌人的是战士,能守护并化敌为友的……或许才是氏族真正的脊梁。”
他走向人群,族人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那目光里,不再有鄙夷,而是混杂着困惑、震撼,以及一丝初生的敬意。
父亲莫克走到他面前,这个一生都在践行战斗之道的强大战士,凝视着儿子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道路,最终,他将拳头重重捶在胸口,行了一个最庄重的战士礼。那道狰狞的爪痕,在他脸上第一次显得不再冷酷,而是充满了沉淀的骄傲。
老哈克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苍老却有力:“古老的预言说过,当‘守护者’之心再现,氏族将迎来新的篇章。今天,我们见证了……并非所有战歌,都需要用鲜血谱写。”
格鲁姆没有回应众人的注视,他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根被遗弃的套索,仔细缠绕收起。墨影无声地来到他身边,用头颅亲昵地顶了顶他的手心。
他抬起头,血月的光芒温柔地洒落在他年轻的、却已无比坚定的脸庞上。道路已经选定,守护的誓言,无需言语,已刻入骨血。,铁牙氏族的格鲁姆·血吼,将开始书写他自己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