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清晨七点,刘云浩的车已经驶出市委一号院。没有警车开道,没有层层陪同,只有一辆普通的公务车,赵文斌坐在副驾驶。
“浩哥,直接去西钢吗?”赵文斌问。
“先去西钢附近的早餐摊。”刘云浩说,“听听工人们早上聊什么。”
司机老周是市委车队的老同志,熟悉西都的大街小巷,很快就把车停在了西钢生活区外的早点街上。
清晨的早点街热闹非凡。卖煎饼果子的、炸油条的、蒸包子的,各个摊位前都排着队。大多是西钢的工人,穿着工装,端着饭盒,一边等早饭一边聊天。
刘云浩要了碗豆浆、两根油条,在路边的小桌旁坐下。赵文斌也跟着要了一份,坐在他对面。
“听说了吗?市里要派新书记来咱们厂调研。”隔壁桌一个老工人说。
“调研有什么用?”一个中年工人闷声说,“前几任书记不都来调研过?改了吗?工资该拖欠还是拖欠。”
“听说这次来的书记年轻,在当阳干得不错。”
“再不错也难。”老工人摇头,“西钢这摊子,欠银行几十个亿,设备老化,产品卖不出去。神仙来了也难救。”
刘云浩默默听着,豆浆喝得很慢。
“师傅,西钢现在情况这么差吗?”赵文斌搭话道。
几个工人看了他一眼,见是生面孔,有些警惕。
“你们是……”
“我们是市里政策研究室的,下来了解情况。”刘云浩自然地接话,“师傅,您在西钢干多少年了?”
老工人见他们态度诚恳,放松了警惕:“三十八年了。从学徒干到八级钳工,眼看着西钢从辉煌到……唉。”
“现在一个月能开多少钱?”赵文斌问。
“好的时候四千多,现在……上个月只发了三千二。”中年工人苦笑,“就这还不按时。我老婆在超市打工,一个月两千,孩子上大学,日子紧巴巴的。”
刘云浩的心沉了沉:“厂里没说怎么解决吗?”
“说有什么用?”另一个年轻工人插话,“领导天天开会,方案一个接一个,就是不见效。要我说,西钢就该破产重组,我们也能拿点补偿自谋出路。”
“小张,别胡说!”老工人喝止,“西钢倒了,咱们一万多工人怎么办?家属区几万人怎么办?”
早餐摊前的对话,让刘云浩看到了西钢问题的复杂性——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社会稳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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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西都钢铁集团办公楼前。
董事长兼总经理孙振国带领班子成员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只有一辆车开来,孙振国愣了一下,赶紧迎上去。
“刘书记!欢迎您来西钢调研!”孙振国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神情憔悴。
“孙总,久等了。”刘云浩与他握手,“直接去车间吧,边走边说。”
“好,好。”
一行人走进厂区。西钢建于1958年,是国家“一五”期间的重点项目,厂区占地近三千亩。曾经这里是西都的骄傲,年产钢量超过三百万吨,工人最多时达两万余人。
但如今,厂区显得萧条。不少厂房闲置,设备锈迹斑斑,只有两个高炉还在冒烟。
“现在开工率多少?”刘云浩问。
“工人呢?”
“在岗一万两千人,其中管理技术人员两千,一线工人一万。”孙振国汇报,“实话说,我们现在是硬撑着。银行贷款累计38亿,每个月利息就要一千多万。产品没竞争力,卖出去也是亏本。”
刘云浩走进轧钢车间。巨大的轧机正在运行,火红的钢坯被轧制成型,热浪扑面而来。但车间里的工人并不多,很多岗位都是空的。
“这台轧机是八十年代引进的,早就该淘汰了。”陪同的车间主任说,“但因为没钱更新,只能修修补补勉强用。效率低,能耗高,生产出来的钢材质量也一般。”
“工人们情绪怎么样?”刘云浩问。
车间主任看了看孙振国,欲言又止。
“说实话。”刘云浩看着他。
“说实话……有情绪。”车间主任鼓起勇气,“工资发不全,设备老出故障,安全也有隐患。不少技术骨干都辞职走了,剩下的要么是年纪大走不了,要么是没地方去。”
刘云浩走到一台轧机前,摸了摸冰凉的机身:“西钢曾经为国家建设做出过巨大贡献。现在遇到困难,我们不能不管。”
孙振国眼睛一亮:“刘书记,您是说……”
“但管,不是简单的给钱续命。”刘云浩转身,“西钢的问题必须从根本上解决。破产重组是一条路,但不是唯一的路。我们要找到既能保住产业、保住工人饭碗,又能让企业重生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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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刘云浩坚持在职工食堂吃饭。食堂的饭菜很简单,一荤两素,米饭管够。工人们看到市委书记和他们一起排队打饭,都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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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书记,您真在这儿吃?”一个老工人问。
“怎么,你们能吃,我就不能吃?”刘云浩笑道,“师傅,您贵姓?”
“免贵姓王,王铁柱。西钢的老焊工。”
“王师傅,您觉得西钢还有救吗?”
王铁柱放下饭盒,认真想了想:“说实话,难。但也不是没希望。我们西钢的工人技术好,能吃苦。只要有好产品、好设备,我们就能干出来。”
“您说得对。”刘云浩点头,“工人是企业的根本。”
饭后,刘云浩又走访了西钢的研发中心和几个关键车间。下午三点,在西钢会议室召开了座谈会。
除了班子成员,还有十多位一线工人和技术骨干代表。
“今天我不听汇报,就想听听大家的真话。”刘云浩开门见山,“西钢怎么才能活过来?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起初会场有些冷场。孙振国看了看刘云浩,又看了看工人们,第一个开口:“我先说。西钢的问题,表面看是设备老化、产品落后、债务沉重。但深层次看,是体制机制问题。我们是老国企,包袱重,决策慢,市场反应不灵敏。”
“孙总说得对。”一位技术骨干接过话,“我们研发中心去年开发了两种特种钢,市场前景很好。但申报项目、申请资金,层层审批,等批下来,市场机会已经错过了。”
一位老工人站起来:“刘书记,我是个粗人,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现在咱们的产品卖不出去,为什么?因为质量不如人家,价格还高。为什么质量不如人家?因为设备太老了。为什么设备不更新?因为没钱。为什么没钱?因为产品卖不出去……这就成了死循环。”
刘云浩认真记录着。
“我提个建议。”一位中年工程师说,“西钢不能什么都干。应该集中力量,发展我们有优势的产品。比如我们的重轨钢,技术底子还在。现在国家大力发展高铁,这是个机会。”
“我同意。”另一位技术骨干说,“还有特种钢材,西都有不少军工企业,这是我们的市场。”
座谈会开了两个多小时,刘云浩记了满满几页纸。最后,他说:
“今天听了大家的发言,我很受启发。西钢的问题确实复杂,但不是无解。我提几个思路,供大家讨论。”
会场安静下来。
“第一,西钢必须转型。不是简单的破产重组,而是凤凰涅盘。我们要聚焦优势产品,比如重轨钢、特种钢,集中资源突破。”
“第二,要引入战略投资者。单靠西钢自身的力量,很难完成转型。我们可以考虑与有技术、有市场的企业合作,甚至可以引入民营资本。”
“第三,要保障工人利益。转型过程中,工人的饭碗必须保住。我们可以考虑技术培训、转岗安置等多种方式。”
“第四,政府要给予支持。不是简单的给钱,而是在政策、审批、融资等方面开辟绿色通道。”
刘云浩环视会场:“这只是初步想法。下一步,市委市政府会成立西钢转型工作专班,深入调研,拿出具体方案。在这个过程中,我希望西钢的干部职工都能积极参与,建言献策。”
会场响起掌声。虽然问题还没有解决,但大家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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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刘云浩离开西钢时,不少工人自发在厂门口送行。
“刘书记,您要常来啊!”王铁柱师傅喊道。
“一定来!”刘云浩挥手。
回程路上,赵文斌感慨:“浩哥,西钢的问题确实棘手。”
“但必须解决。”刘云浩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西钢不是孤例。西都还有十几家类似的大型国企,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西钢转型成功了,就能为其他企业探索出一条路。”
“您打算怎么做?”
“先摸清底数。”刘云浩说,“明天开始,我们一家一家走访。不仅要听领导汇报,更要听一线工人的声音。”
车驶入市委大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刘云浩没有直接回一号院,而是去了办公室。
他需要把今天的所见所闻整理出来,需要思考西钢转型的具体路径,需要谋划西都国企改革的整体方案。
办公室的灯亮了起来。
窗外,西都的夜色深沉而宁静。这座老工业城市正在沉睡,但刘云浩知道,它的心脏还在跳动——在那些还在运转的高炉里,在那些坚守岗位的工人身上,在那些渴望改变的人们心中。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颗心脏跳动得更有力,让这座城市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这很难,但值得去做。
因为每一个岗位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每一个企业的兴衰,都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刘云浩翻开笔记本,开始写下今天的思考。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新的征程,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而前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