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第一个周五的傍晚,刘云浩难得准时下班。刚出市委大楼,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韬哥”。他嘴角不自觉扬起,接起电话:“韬哥,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大主任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李韬爽朗的笑声:“浩子,少贫。我在你们当阳高铁站,刚下车,冻成狗了。你这东道主当不当?”
刘云浩一愣:“真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给你个惊喜呗。”李韬说,“赶紧的,派车来接,再晚点我就成冰雕了。”
半小时后,市委接待车里,李韬裹着刘云浩递过来的羽绒服,一边哆嗦一边抱怨:“浩子,你们当阳什么鬼天气,比西都冷多了。”
“这才三月,倒春寒。”刘云浩笑着看他,“不过韬哥,你怎么突然跑来了?省委督察室主任微服私访?”
“访什么访,我来投奔你的。”李韬搓着手,“下周去灵平报到,提前过来跟你取取经。浩子,你得拉兄弟一把。”
刘云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灵平?你要去灵平?”
“任命文件都下了。”李韬正色道,“老头子本来想让我在西都下面的区县,离家近,条件好。但我自己选的灵平。”
“为什么?”
“因为你。”李韬看着他,“浩子,你在灵平干了不到一年,但那一年我一直在关注。煤矿整改、金银花基地、教师工资……老百姓现在还念你的好。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我兄弟那么拼。”
刘云浩心里一热。他和李韬的交情,要追溯到十年前西平县委党校的青干班。那时候两人住一个宿舍,都是二十多岁的愣头青。李韬仗义,刘云浩实在,脾气相投,很快就成了铁哥们。李韬大他两岁,刘云浩一直喊他“韬哥”;李韬则叫他“浩子”,说这个称呼接地气。
毕业后,李韬进了省委机关,靠着父亲李辉在组织系统的影响力,加上自己确实能干,三十出头就提了副厅,现在是省委督察室主任,年轻有为。刘云浩则一直在基层打拼,从副县长到县长,再到当阳市长,每一步都靠自己。
“灵平不容易。”刘云浩实话实说,“煤矿整改只是开了头,农业转型刚起步,财政还是紧巴巴的。而且……那里人情复杂,不比当阳简单。”
“所以才要来请教你啊。”李韬拍拍他肩膀,“浩子,我这次是真心来学习的。老头子说了,让我好好跟你学,不光学工作,更学做人。”
车到市委招待所,刘云浩没让李韬住宾馆,直接带他回宿舍:“住什么宾馆,我那有两间房,正好。”
一进门,李韬就愣了。市长宿舍简单得不像话: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家具都是九十年代的款式,客厅沙发上堆着文件,餐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方便面。
“浩子,你这……”李韬环顾四周,“也太朴素了吧?好歹是市长。”
“能住就行。”刘云浩把沙发上的文件挪开,“坐,我给你烧水泡茶。”
李韬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看,是当阳钢厂的技改方案。他翻了几页,抬头问:“这就是你在当阳干的事?”
“一部分。”刘云浩端着茶过来,“怎么,李大主任要督察我?”
“督察什么,学习。”李韬放下文件,“浩子,说真的,我爸在家里没少夸你。说你敢碰硬,能干事,是棵好苗子。”
“李部长过奖了。”刘云浩坐下,“韬哥,你真想听我对灵平的建议?”
“当然,掏心窝子的。”
“好。”刘云浩认真起来,“三条,你记着。”
“第一,先去黑石沟村住两天。别带干部,别通知乡里,就你自己去。那是灵平最穷的地方,你看了,就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当年去的时候,有户人家冬天烧不起煤,炕是凉的,锅里是玉米糊。那个老孙头,儿子在矿上出事没了,就剩他带着孙子……”
刘云浩说不下去了。李韬默默听着,没插话。
“第二,石沟乡的金银花基地,一定要保住,还要扩大。那是灵平农业转型的希望。合作社的理事长老孙,人实在,但缺技术,缺资金,你要支持他。”
“第三,红旗煤矿。”刘云浩加重语气,“那是灵平的命脉,也是最大的隐患。王永案后,整改推进得怎么样,你要心中有数。矿长张彪人不错,但能力有限。技术上的事,可以找省煤炭科学研究院的秦教授,我介绍你们认识。”
李韬一一记下,又问:“还有呢?”
刘云浩犹豫了一下:“韬哥,有句话我得提醒你——灵平有些人,心思不正。王永虽然进去了,但他的关系网还在。你去后,肯定有人贴上来,有人使绊子。你要擦亮眼睛。”
“这个我爸提醒过。”李韬点头,“他还说,让我多跟你学,不只是学做事,更学怎么识人,怎么防人。”
正说着,门响了。刘云浩开门,是陈曦带着天华天瑶来了。她知道李韬要来,特意带孩子来看韬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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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伯伯!”两个孩子扑上来。李韬笑着搂住他们,从包里掏出礼物——给天华的是一套精装《资治通鉴》,给天瑶的是个小提琴。
“韬哥,你这礼物太贵重了。”刘云浩说。
“贵重什么,给侄子侄女的。”李韬摸摸天华的头,“听说你作文写得好?韬伯伯送你书,好好读。”
又对天瑶说:“瑶瑶,听说你学琴?这个小提琴是韬伯伯朋友从德国带的,音色好。”
陈曦看着这一幕,眼睛有点红。她知道李韬对刘云浩是真心的好,这些年没少帮忙,但刘云浩从不肯开口求人。
晚饭在家吃,陈曦下厨做了几个菜。饭桌上,李韬讲省委的趣事,刘云浩讲当阳的艰难,孩子们叽叽喳喳,难得的温馨。
饭后,陈曦带孩子们回去,把空间留给两个男人。
“浩子,嫂子不容易。”李韬说,“你天天这么忙,家里全靠她。”
“我知道。”刘云浩叹气,“可当阳这个摊子,我放不下。”
“理解。”李韬举杯,“来,兄弟,敬你一杯。你在前面开路,我在后面跟着。咱们这代人,总得为老百姓做点事。”
两杯茶碰在一起。
夜深了,两人还在聊。从灵平聊到当阳,从工作聊到家庭,从过去聊到未来。那些在党校时的往事,那些年轻时的梦想,都浮现在眼前。
“浩子,还记得不?在党校的时候,咱俩喝多了,说将来要干一番大事。”李韬眼神迷离,“现在你干成了,我这才刚起步。”
“你起点比我高。”刘云浩说,“韬哥,以你的能力,加上李部长的指导,肯定能干好。但记住,在基层,光有能力不够,还得有情怀,得把老百姓放在心里。”
“我记住了。”
第二天,刘云浩推掉所有工作,陪李韬在当阳转转。他们去了经开区,看了热火朝天的产业园工地;去了钢厂,看了改造后的现代化车间;还去了市一院,看了医改后的新气象。
每到一处,刘云浩都详细讲解——怎么招商的,怎么改革的,遇到什么困难,怎么解决的。李韬认真听,认真记,不时提问。
傍晚,两人站在江边。春寒料峭,江水滔滔。
“浩子,当阳真的变了。”李韬感慨,“去年这时候,省里还在讨论要不要给当阳输血。现在,你自己造血了。”
“还早。”刘云浩看着远方,“离真正的好起来,还有很长的路。”
“但希望有了。”李韬拍拍他,“这就够了。”
晚上,李韬要走了。刘云浩送他去高铁站。
“下周就去灵平报到?”
“嗯,周一。”李韬握着行李箱,“浩子,谢谢。这两天,我学到的比在机关十年都多。”
“别这么说。”刘云浩帮他整理衣领,“韬哥,灵平就交给你了。那些老百姓,不容易,你要对他们好。”
“一定。”
车来了,李韬上车前,突然转身紧紧抱住刘云浩:“浩子,保重身体。别太拼了,嫂子看着心疼,我也心疼。”
刘云浩鼻子一酸:“知道了,你也是。”
车开走了。刘云浩站在站台上,看着列车消失在夜色中。
他想起了灵平,想起了那些质朴的人们。现在,好兄弟要去了,希望他能干得更好。
手机震动,是李韬发来的微信:“浩子,刚上车。你放心,灵平我会照顾好。等我站稳脚跟,请你回来看看——看看你当年种下的树,现在长得怎么样了。”
刘云浩回复:“好,我等你消息。”
回市政府的路上,他看着窗外的当阳。华灯初上,这座城市正在苏醒。
而他,还要继续前行。
但此刻,他心里多了一份温暖——兄弟的信任,老友的期许,还有那份共同奋斗的情谊。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这条艰难的改革之路上,还有无数个像李韬一样的同行者,在不同的地方,为同样的理想奋斗着。
也许他们不常联系,但彼此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在努力,在坚持。
这就够了。
回到办公室,刘云浩打开电脑,开始准备下周的工作。
窗外,夜色渐深。
但市长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那是奋斗的光,是希望的光,也是千千万万个像他一样的改革者,在各自的岗位上,为着同一个梦想,不懈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