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陈曦和她的同事们,刘云浩独自回到略显空荡的副镇长办公室。窗外,暮色渐浓,镇政府大院安静下来,白日的喧嚣归于沉寂。但他的内心,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澜起伏,久久难以平静。陈曦那带着羞涩与肯定的笑容,那句“我也一样”,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笑意,直到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满室的静谧。
他回过神来,拿起听筒:“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李强书记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云浩啊,还没走吧?手头要是没事了,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刘云浩心里微微一动,这个时间点,书记找他通常都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他立刻应道:“好的,书记,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衣领,快步走向走廊另一头的书记办公室。敲门得到允许后,他推门进去。李强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对着几份文件凝神思索,鼻梁上架着那副老花镜。
“书记,您找我?”刘云浩站在办公桌前问道。
李强抬起头,从眼镜上方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嗯,你先坐,我把手上这点东西弄完。渴了自己倒水,别客气。”说完,又低下头去,手中的笔在文件上划动着。
刘云浩没有先去沙发坐下,而是熟稔地拿起李强办公桌上那个用了多年、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陶瓷杯,走到饮水机旁续上热水。然后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等待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书记办公室熟悉的陈设——墙上挂着的青霞镇地图,书柜里塞满的文件书籍,还有窗台上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这里,他来过无数次,汇报工作,聆听指示,也和李强书记为了青霞山茶的发展方向争得面红耳赤过。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李强放下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站起身,没有坐回自己的办公椅,而是径直走到沙发区,在刘云浩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刘云浩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李强拿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刘云浩,目光复杂,带着赏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云浩,给你说个事。”
刘云浩屏息凝神:“书记,您说。”
“由于现在青霞山茶的火爆,带来的经济效益和社会影响,县里和市里对我们青霞镇的工作,特别是农业产业化转型这块,都非常认可。”李强顿了顿,语气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当然,这里面,主要是有你的心血和功劳,思路是你提的,难关是你闯的,具体工作是你一桩一件抓落实的。我呢,说起来,也算是沾了你的光,跟着出了一把风头。”
刘云浩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李强看着他,继续说道:“这认可嘛,有时候就是一种推力。我这边,组织上可能要动一动了。”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要动一动”这几个字从李强口中说出,刘云浩心里还是涌起一阵强烈的震惊和不舍。李强书记虽然有时候作风强硬,但为人正派,有能力,也敢于放权给他这个年轻人去闯。可以说,没有李强的信任和支持,青霞山茶项目绝不可能推进得如此顺利。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书记,组织上会安排您去哪里?”
李强的脸上露出一丝谦逊中带着满意的笑容:“初步定了,进县委常委班子,担任常务副县长。原来的刘德贵县长,调到云城县任副书记了。”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这可是实权在握的县领导岗位,远比一个乡镇党委书记的平台要大得多!刘云浩立刻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他连忙说道:“恭喜领导!这是大好事!您的能力和资历,早就该更进一步了!这是组织和群众对您工作的最大肯定!”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于公,李强高升,对青霞镇未来争取县里资源肯定有好处;于私,李强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自然希望老领导前程似锦。
“呵呵,也没什么,都是组织培养,同志们支持。”李强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岗位变动,责任也更重了。”他话锋一转,回到了青霞镇的人事安排上,“我走之后,镇里的班子肯定要调整。上面基本定了,由春来镇长接任书记。至于镇长这个位置”
他看向刘云浩,目光带着一丝审慎和遗憾:“暂时还没有明确。估计很大概率,会从上面下派一个下来。云浩,你能力突出,成绩有目共睹,青霞山茶这个品牌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论功劳、论对镇里情况的熟悉,你都是够格的。但是,你提副科时间还不长,资历上确实还浅了点,这是硬杠杠。一下子提到镇长正科的位置上,恐怕阻力会比较大,组织上也需要通盘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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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浩听到这里,心里虽然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他深知官场的规则和干部提拔的循序渐进,自己确实还年轻,资历尚浅。他迎上李强的目光,语气诚恳而坦然:“书记,我个人没什么想法,一切都服从组织安排。我还年轻,确实应该多在基层岗位上锻炼几年,积累经验。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真挚的情感,“只是想到书记您马上就要不在镇里主持工作了,心里真是舍不得。好在您还在县里,以后工作上遇到难题,少不了还要经常去打扰您,向您请教。”
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表达了对老领导的尊重和依恋,说得十分得体。李强听了,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他拍了拍刘云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云浩,你能这么想,很好!这说明你成熟了。记住,平台很重要,但自身的硬实力更重要。把青霞山茶这个品牌维护好,发展好,把水湾村生态养殖这些新项目扎实地推动起来,做出实实在在的、能让老百姓得实惠的政绩,这就是你最大的资本。你还年轻,未来的路长着呢,不要计较一时一刻的职位高低。在春来同志和可能的新镇长手下,一样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有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想法,随时到县里来找我。”
“我明白,书记!谢谢您的教诲!”刘云浩重重地点头,“我一定牢记在心,把工作干好,绝不辜负您的期望和组织的培养。”
从李强办公室出来,走廊里已经亮起了灯。刘云浩的心情复杂难言。既有对老领导高升的由衷祝贺,也有对即将到来的班子变动的一丝隐忧,更有对自己未来道路的清醒认知。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曦发来的信息,说她们已经平安到家,再次感谢他今天的安排。
看着屏幕上温暖的字句,刘云浩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回复了信息,然后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工作上。无论人事如何变动,青霞镇的发展,那些刚刚看到希望的产业,都需要他继续倾注心血。
接下来的半个月,李强即将高升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在青霞镇不大的机关院子里传开了。各种猜测、议论悄然流传。镇长许春来见到刘云浩时,态度似乎比以前更显亲近,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商量探讨的意味。而刘云浩则一如既往地忙碌,跑水湾村督促合作社建设,关注茶叶公司的销售数据,处理分管的各项日常事务,仿佛外界的人事波澜并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只是他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做事更加沉稳周全。
半个月后,正式的任命文件终于下来了。县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明确:李强同志任中共南平县委常委、县人民政府常务副县长;许春来同志任中共青霞镇委员会书记;免去李强同志中共青霞镇委员会书记、委员职务。
同时,关于镇长人选也尘埃落定。果然如李强所预料,是从市里空降下来的干部。文件任命:雷浩东同志任青霞镇党委委员、副书记,提名为青霞镇人民政府镇长人选。
雷浩东,这个名字对于青霞镇大多数人来说是陌生的。文件后面附带的简要履历显示:雷浩东,男,35岁,原任西都市政法委政治部副主任。
“市政法委下来的”刘云浩看着那份文件,心里默默思忖。政法委是市里的重要部门,从那里下来的干部,通常视野更宏观,对政策和项目比较熟悉,但缺乏基层一线的工作经验,尤其是处理复杂具体的农村事务的经验。这位新来的雷镇长,会是什么样的工作风格?他会如何看待和接手青霞山茶这个已经打响品牌的产业?又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在镇里风头正劲、熟悉情况的副手?
一系列的问号在刘云浩脑海中盘旋。他知道,青霞镇将迎来一个新的阶段,他个人的工作环境和面临的挑战,也将随之发生变化。但他并没有感到畏惧或不安,反而有一种迎接新挑战的隐隐兴奋。他想起李强书记的叮嘱,想起自己扎根基层的初心,更想起与陈曦那份刚刚确认、给予他无限温暖和力量的情感。
他将那份任命文件仔细收好,目光投向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洒在青霞镇政府大院斑驳的地面上,也照在他年轻而坚定的脸庞上。前路未知,但他已做好准备,无论风雨,都将稳步前行。属于刘云浩和青霞镇的故事,还远未到高潮,新的篇章,正伴随着人事变动的尘埃落定,缓缓掀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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