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驶入南平县城,年味扑面而来。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沿街店铺里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群,空气中混杂着炒货、油炸点心和鞭炮燃放后的淡淡硝烟味。刘云浩家所在的纺织厂家属区更是热闹,大人们忙着洒扫庭院、张贴春联,孩子们穿着新衣在院子里追逐嬉闹,一派祥和喜庆。
看到儿子回来,父母王秀兰和刘建国脸上笑开了花。大哥刘云涛帮着把行李提进屋,小妹刘云霞则迫不及待地翻看二哥带回来的年货,尤其是那几盒包装精美的茶叶。
“浩浩,这茶叶看着真高级,不便宜吧?”母亲拿着茶叶盒,有些心疼钱。
“妈,不贵,这是我们镇里自己产的茶,品质好着呢,您和爸尝尝,也给大伯家送点。”刘云浩笑着解释,没有提及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更没提自己升职的事。在他心里,这只是为家里带点心意,不想让父母过早为自己在官场上的起伏而操心。
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丰盛的年夜饭前,看着春晚,聊着家常,温馨而满足。刘云浩看着父母鬓角新添的白发,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加努力,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是给长辈和亲戚拜年。刘云浩跟着父母走了几家亲戚,大多都是纺织厂的普通工人或做点小生意的,话题离不开家长里短、工资物价。亲戚们知道刘云浩在镇政府工作,都夸他有出息,但也仅限于此,他们对乡镇政府的层级和“副主任”意味着什么并没有清晰概念。
初二一早,刘云浩便提着精心准备的年礼——两盒小清河精品茶和家里做的特色腊味,坐上了前往西都市的长途汽车。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给李强镇长和周教授拜年。
先到了李强镇长家。李强住在市委家属院一个安静的小区里。开门的是李强的爱人,一位气质温婉三十的左右女性。李强在家穿着便服,显得比在镇上随和许多。
“云浩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冷吧?”李强热情地招呼。
“镇长过年好!嫂子过年好!”刘云浩恭敬地问候,将礼物放下,“带点我们镇的茶叶和家里的土腊肉,给您和嫂子尝尝鲜。”
“哎哟,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快坐下喝茶!”李强爱人客气着,手脚麻利地泡上茶。
闲聊中,李强问及家里情况,刘云浩一一作答。李强勉励道:“好好干,新的一年,镇里农业产业调整的担子不轻,你这个副主任要发挥更大作用。”话语简单,却透着信任和期待。刘云浩心中暖流涌动,郑重表态绝不辜负领导期望。他没有久坐,礼节到了便起身告辞。
接着,他又赶往西川大学,给周教授拜年。周教授见到他很是高兴,仔细询问了小清河村茶叶的后续销售情况和镇里农业调研的进展。刘云浩如实汇报,周教授听后连连点头:“不错,开局很好!思路清晰,步伐稳健。云浩,你在基层这半年,成长很快啊!” 临别时,周教授又塞给他几本关于农村经济和区域发展的书,叮嘱他继续学习。
初三,是走母亲王秀兰这边亲戚的日子。其中最重要的一家,是刘云浩的堂舅王家强家。这位堂舅是县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在刘云浩母亲这边的亲戚里,算是职位最高、最有“权势”的人物了。
到了堂舅家,气氛一如既往的客气而略带疏离。堂舅王家强打着官腔,询问刘云浩在镇上的工作,听说他在党政办,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嗯,党政办不错,核心部门,锻炼人。” 当刘云浩父母委婉提及希望堂舅多关照时,堂舅端着茶杯,打着哈哈:“年轻人嘛,主要在个人努力,组织上会看到的。我们在司法系统,和政府这边…呵呵,业务往来不多,不太好多说话。云浩要是遇到什么法律上的问题,倒可以来问我。” 轻描淡写地将可能的提携推到了遥远的“法律问题”上。
刘云浩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父母陪着笑脸,听着堂舅圆滑的敷衍,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反而更加清醒。前世几十年的阅历让他明白,在体制内,真正可靠的永远是自己能力和做出的成绩,以及跟对领导、融入正确的圈子。这种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在利益攸关时往往脆弱不堪。他没有像父母期望的那样去刻意讨好,只是保持着晚辈应有的礼貌,不卑不亢。
离开堂舅家,母亲有些失落,父亲则默默抽烟。刘云浩揽住母亲的肩膀,安慰道:“爸,妈,我的事你们别操心。堂舅有他的难处,我自己在镇上挺好的,领导也很看重我。”他没有说出自己已经是副主任,怕解释起来更麻烦,也怕父母空欢喜或者到处宣扬。
初四这天,刘云浩有了一整天的空闲。几个在县城里工作、同样回家过年的初中、高中同学约着聚一聚。聚会地点定在县城一家普通的餐馆包间。
来的同学有七八个,大多都是厂子弟,如今散落在县里的各个单位——学校、医院、邮局,也有两个接了父母的班还在纺织厂,还有一个在做点小生意。大家的变化都不算太大,还带着学生时代的几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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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浩!可以啊,听说你在镇政府?当官了?”一个叫马向东的同学,现在在县邮局工作,笑着拍刘云浩的肩膀,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
“什么官不官的,就是个小干事,打杂的。”刘云浩笑着摆手,依旧没有提副主任的事。在这些人面前,他更愿意保持低调。
“镇政府也挺好,稳定!比我们在厂里强多了,听说今年效益又不行了。”一个还在纺织厂的同学叹了口气。
“是啊,还是你们有文化的好,考出去了。”另一个同学附和道。
大家聊着各自的工作、生活,抱怨着工资低、对象难找,也回忆着上学时的趣事。听着同学们谈论着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刘云浩恍惚间有种置身于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感觉。这些烦恼,朴实而具体,与他如今在青霞镇面临的产业规划、权力博弈、政策落实,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维度。
有女同学好奇地问:“云浩,你们乡镇工作是不是特别闲啊?天天喝茶看报纸?”
刘云浩笑了笑,没有去辩解基层工作的复杂和辛苦,只是简单地说:“也忙,各种事情挺多的,经常要下村。”
“下村好啊,空气好,还能捞点土特产吧?”有人开玩笑。
刘云浩只是笑,没有接话。他想到了许来福家的滚刀肉,想到了小清河村茶叶滞销时徐前进脸上的愁容,想到了调研时看到的那片可能滑坡的山体这些,是他的同学们难以想象,也未必关心的“另一种真实”。
聚会的气氛热烈而轻松,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刘云浩享受着这份纯粹的同学情谊,但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道路。他的视野、他的追求、他肩上无形却真实存在的责任,都让他无法再完全融入这种纯粹市井的生活节奏。
初四晚上,聚会散场,大家互道珍重,约定下次再聚。刘云浩告别了同学们,也意味着告别了短暂而温馨的假期生活。
初五一大早,他便踏上了返回青霞镇的班车。家中温馨的年味尚未散尽,但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战场在那里。新的一年,青霞镇注定不会平静,他需要提前回去,整理思绪,做好准备。
初五,春节假期的值班正式开始。镇政府大院里比平日冷清许多,但刘云浩坐在党政办副主任的办公室里,心情却异常平静和坚定。他回顾着回家过年的种种——亲情的温暖,亲戚的世故,同学的情谊与隔阂——这一切都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坚定了依靠自身奋斗、紧跟李强镇长在这片土地上有所作为的决心。他翻开笔记本,开始梳理新一年的工作思路。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仿佛在为他新的征程鸣响号角。青霞镇的春天,和着他的青春与抱负,正一同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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