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蜿蜒的丘陵公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楼宇逐渐变为连绵的稻田和散落的村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与市里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刘云浩靠窗坐着,目光沉静地掠过这片即将成为他新战场的土地。
青霞镇,位于西都市北部的南平县下面,是一个典型的农业镇,经济在全市排名靠后。前世的他,怀着一腔热血和几分懵懂来到这里,经历了最初的兴奋、随之而来的迷茫、以及后续工作中遇到的种种挫折与复杂人际的打磨。如今,故地重游,他的心境已是天壤之别。那些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村级矛盾、看似琐碎的民生问题、以及镇里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可以分析和解决的“课题”。
下午三点多,汽车驶入了青霞镇汽车站——一个只有一片水泥空地和一个简陋售票窗口的小站。刘云浩提着行李走下汽车,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柴火味的空气。
镇政府就在车站对面不远,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四层办公楼,白色的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灰黑的内里,“青霞镇人民政府”的牌子却擦得锃亮。
他走进镇政府大院,首先去了组织办公室报到。接待他的是组织委员张建军,一个四十多岁、面容黝黑、手指被香烟熏得微黄的中年男人。他接过刘云浩的介绍信,仔细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格外沉稳的年轻人。
“刘云浩同志,欢迎你啊。咱们青霞镇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大学生,有知识,有干劲。”张委员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气还算热情,但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审视,“你的岗位安排在党政办公室,先熟悉情况。办公室负责人是李主任,待会我让人带你过去。”
“谢谢张委员,我一定尽快熟悉工作,向同志们学习。”刘云浩态度谦逊,回答得体。
张委员点了点头,对门口一个年轻干部喊了一声:“小赵,你带新来的刘云浩同志去党政办找李主任。”
叫小赵的年轻人应声进来,好奇地看了刘云浩一眼,便热情地帮他提起一件行李:“走吧,刘同志,办公室在一楼。”
去办公室的路上,小赵自我介绍叫赵文斌,是前年考来的事业编,主要负责一些跑腿和文书打印的活儿。他压低声音说:“李主任人挺严格的,不过对事不对人,你慢慢就习惯了。”
党政办公室面积不小,放着五六张办公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戴着老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同志,正伏案写着什么。赵文斌上前一步,恭敬地说:“李主任,这是新来的选调生,刘云浩同志,来报到。”
李主任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刘云浩。她脸上没什么笑容,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李主任好,我是刘云浩,前来报到,请您指示。”刘云浩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
李静华主任打量了他几秒钟,才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刘云浩同志,欢迎。选调生是组织的重点培养对象,希望你不要辜负期望。党政办是镇委镇政府的中枢,任务重,节奏快,要求高。这里,第一是规矩,第二是细致,第三是效率。明白吗?”
“明白,主任。我一定严守规矩,细致工作,努力提高效率。”刘云浩沉稳应答。他知道李主任的风格,前世没少因为她对材料格式的一个标点错误而返工,但也正是这种严格,让他打下了扎实的机关工作基础。
“嗯。”李主任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指了指靠门边的一张空桌子,“你先坐那里。小赵,把近期的一些文件、简报找给他看看,先了解镇里的基本情况。另外,宿舍已经安排好了,在镇政府后面的干部宿舍楼,301房间,等下让文斌带你去安顿下来。”
“谢谢主任。”
刘云浩的职业生涯,就在这间略显嘈杂却秩序井然的办公室里,平静地开始了。他没有像其他新人一样急于表现,而是真正沉下心来,仔细阅读每一份文件,从工作报告、会议纪要、信访简报中,捕捉青霞镇的脉搏——主要产业、财政收入、重点项目、存在的矛盾和问题。
他记忆力本就好,加上前世的模糊印象,很快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比文件上更立体、更生动的青霞镇全景图。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云浩每天早早到办公室,打扫卫生,打好开水,然后就是处理李主任交办的一些简单任务,比如接听电话、记录会议通知、打印复印文件。他做事极其认真,经手的文件几乎没有出过差错,接电话的用语也规范得体。偶尔,李主任会让他试着写一些简单的信息简报,他总能准确把握重点,条理清晰,虽然文笔还略带学生气,但框架和逻辑都无可挑剔,让李主任暗自点头。
他保持着低调和谦和,对办公室里的老同志一律尊称“老师”,对像赵文斌这样的年轻同事也平等相交。不到半个月,办公室里的人都对这个沉默寡言却踏实可靠的新人有了不错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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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办公室里只剩下刘云浩和赵文斌在整理文件。赵文斌是个藏不住话的,凑过来小声说:“云浩,你可以啊,我看李主任最近都没怎么挑你刺儿。你都不知道,去年来的那个大学生,写个通知被李主任打回去改了八遍!”
刘云浩笑了笑:“是李主任要求高,我们多学多练就好。”
“哎,你跟咱们不一样,你是选调生,将来是要下村挂职或者重点使用的。”赵文斌语气里带着点羡慕,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咱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想干出点成绩也难。你看那个副镇长王算了,不说了。”
赵文斌及时刹住了话头,但刘云浩心中了然。他说的应该是副镇长王海,分管农业,能力平庸,但据说有些背景。前世,他还在王海手下工作过一段时间,没少受掣肘。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衬衫、梳着油亮分头、身材微胖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是镇党委书记的通讯员,吴勇。
“文斌,书记明天要去小清河村看那个山体滑坡的隐患点,让你把相关的材料和上次水利站的报告找出来,马上送到书记办公室。”吴勇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味道,目光扫过刘云浩时,停顿了一下,带着几分审视。
“好的,吴哥,我马上找。”赵文斌连忙应道。
吴勇却没立刻走,反而走到刘云浩桌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就是市里分来的那个选调生?听说西川大学的高材生啊。”
刘云浩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我是刘云浩,高材生不敢当,还需要多学习。”
“嗯,基层跟学校不一样,光有理论知识可不行。”吴勇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了。
赵文斌等他走了,才撇撇嘴:“瞧他那样子,不就是给书记跑腿的嘛。”
刘云浩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吴勇是前党委书记提拔起来的,向来眼高于顶,对镇里新来的年轻干部,尤其是学历高的,总带着一种莫名的敌意和优越感。这不过是基层复杂人际的一个小小缩影。
他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文件,那是关于青霞镇特色农产品(主要是青霞山茶叶)销售困难的调研报告。前世的记忆碎片慢慢拼接起来——小清河村山体滑坡茶叶滞销这几个关键词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
他隐约记得,前世在明年6月份,小清河村因为一场不大的雨,发生了小范围的山体滑坡,虽然没造成人员伤亡,但堵塞了村里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导致村里采摘下来的春茶无法及时运出,全部烂在了家里,村民损失惨重,成了当时一个不大不小的群体性事件导火索。
而那份水利站的报告,他刚才正好看过,结论是“隐患点目前稳定,建议持续观察”,显然低估了风险。
一个念头在刘云浩心中迅速闪过。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帮助村民,又能让他真正开始介入实际工作的切入点。但是,他一个刚来半个月的新人,人微言轻,如何能让领导重视一个尚未发生的“预言”?
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一种恰当的方式。窗外,天色渐暗,青霞镇笼罩在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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