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做出后的第二天清晨，金志洙醒得比平时更早。
窗外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秋日的晨光尚未完全铺开。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躺在床上，让昨晚的决定在晨间的宁静中再次沉淀。
选《士与道》，挑战李源这个角色。
这个选择意味着接下来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里，他需要全身心投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历史学习、文言文训练、书法练习、古代礼仪……清单上的每一项都需要时间和专注。
但他不觉得沉重，反而有种清晰的轻松感。就像在迷雾中行走许久，终于看清了前路的方向。
七点，他起床晨跑。汉江公园的秋意更深了，有些银杏叶开始飘落，在步道上铺成金黄色的地毯。跑步时，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不是追求锻炼强度，只是让身体在晨光中苏醒，让思绪在节奏中整理。
跑完步拉伸时，手机震动。是姜国焕发来的消息：“已联系李导演团队，对方很高兴你的决定。约了下周二下午三点见面，详细讨论项目。另外，张哲秀导演那边，需要我帮你约时间通话吗？”
金志洙回复：“谢谢哥。张导演那边我想自己联系，今天上午会处理。见面安排没问题，我会准备好。”
回到家冲完澡，他先给张哲秀导演发了条消息，请求方便时通个电话。然后开始准备早餐——简单的煎蛋吐司，配一杯现磨咖啡。
早餐时，他翻开那本关于朝鲜时代文人生活的书，继续昨晚的阅读。今天读的是关于科举制度的章节，详细描述了士人从童试到殿试的整个过程，以及落榜者的种种境遇。
“李源应该是及第的士人，”金志洙在笔记本上记录，“但及第只是开始，如何在复杂的朝堂政治中保持原则，才是他真正的挑战。”
九点左右，张哲秀导演回消息了：“现在方便通话吗？”
金志洙拨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导演声音很温和：“志洙xi，收到你的消息了。是有决定了吗？”
“是的，导演。”金志洙诚恳地说，“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接李俊益导演的历史剧项目。非常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和您的交流让我收获很多，剧本我也非常喜欢。只是……”
“只是觉得另一个挑战更吸引现在的你。”张哲秀导演接话，语气里没有不悦，反而带着理解，“我明白的。艺术家总会对某些特定的主题有特殊的共鸣。李源那个角色，确实很有吸引力。”
“真的很抱歉。”金志洙说，“您的剧本写得非常好，郑在民这个角色也很有深度。如果有机会，希望未来还能合作。”
“当然，当然。”导演笑了，“说实话，和你聊过后，我对这个角色有了新的理解，剧本也修改得更好了。虽然这次不能合作，但创作的过程本身就很有价值。而且，我相信你会把李源演得很好——你有那种沉静的力量，适合那种需要内敛表演的角色。”
这番理解和支持让金志洙心里温暖。“谢谢导演的理解。”
“不用谢。这个圈子不大，好演员总会再相遇的。”导演顿了顿，“对了，如果你在准备历史剧的过程中，有什么关于角色内心转变的困惑，随时可以找我聊聊。虽然时代不同，但人性是相通的。”
“一定，谢谢导演。”
挂了电话，金志洙长出一口气。处理这样的事情总是需要小心和诚恳，但张哲秀导演的理解让他感到这个行业的温暖面——不只是竞争，也有互相尊重和支持。
上午剩余的时间，他继续阅读和研究。电脑上打开了多个网页——朝鲜时代官制、两班贵族日常生活、儒家经典选读。他像个学生一样，边读边做笔记，遇到不懂的就标记下来，准备集中请教。
中午简单吃了饭，小憩半小时。下午两点，他出门前往仁寺洞——昨天那位文具店老人介绍的历史学教授，约了今天见面。
教授的办公室在大学路附近一栋老建筑里。推门进去，满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和研究资料，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朴教授是位六十多岁的学者，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看起来严肃但眼神温和。
“金志洙xi，请坐。”教授从书桌后抬起头，“听说你要演李俊益导演的新戏，演一个朝鲜时代的文官？”
“是的，教授。所以想来请教一些关于那个时代士人生活的问题。”
教授点点头，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李导演的作品我看过，考究很认真。不过要真正理解那个时代的人，光看书是不够的。”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你想象一下，一个从小读圣贤书，相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年轻人，进入官场后发现现实完全不是书本里写的那样。他的内心会有多挣扎？”
金志洙认真听着：“这正是我想理解的部分。他的价值观和现实冲突时，会如何应对？”
“不是简单的妥协或坚持。”教授走回书桌，翻开一本泛黄的笔记，“这是我曾祖父的日记，他是朝鲜末年的小官员。你看这里——”他指着一行字，“‘今日朝议，明知其非而不得不从，夜深独坐，愧对圣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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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志洙仔细看那些用毛笔写就的文言文。字迹工整，但能感受到书写者的痛苦。
“那个时代的士人，活在一个巨大的矛盾里。”教授缓缓说，“一方面，他们从小被教育要忠君爱国、直言进谏；另一方面，现实的政治生态又要求他们懂得进退、明哲保身。如何在其中找到平衡，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课题。”
他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教授不仅讲解了历史背景，还分享了那个时代士人的思维方式、情感表达、日常礼仪。金志洙记了满满十几页笔记，有些地方还用手机录了音。
“最重要的，”临别时教授说，“不要把他们想成‘古人’，想成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他们生活的世界规则不同，表达方式不同。但爱恨情仇、理想现实、坚持妥协……这些核心的情感体验，是相通的。”
“谢谢教授，今天受益匪浅。”
“不用谢。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再来。我还有些那个时代的书信集，可以帮助你理解他们的语言表达习惯。”
离开教授的办公室时，已是傍晚时分。秋日的夕阳把街道染成温暖的橙色，大学路两旁的银杏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金志洙慢慢走着，消化下午的收获。教授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不要把他们想成‘古人’，想成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确实，李源不是一个历史符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会困惑，会挣扎，会痛苦，也会在黑暗中寻找微光。而自己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人”，然后让他透过几百年的时光，与今天的观众对话。
手机震动，是林允儿发来的消息：“晚上七点见？我准备了参鸡汤，简单吃点再看电影。”
“好，七点见。我刚从教授那里出来，收获很大。”
“那就好。期待听你分享。松饼今天很乖，好像知道有客人要来，一直在整理自己的毛【笑】”
金志洙笑了，回复：“那它比很多人类都有礼貌。”
回到公寓，他先整理了下午的笔记，然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舒适的衣服。六点半，他带着昨天买的韩果礼盒出发。
到达林允儿宿舍时，正好七点。开门的是松饼——小猫蹲在门口，看到他进来，仰头“喵”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它真的在等你。”林允儿从厨房探出头，系着围裙，“参鸡汤快好了，你先坐。”
宿舍里飘着食物的香气。金志洙把礼盒放在餐桌上，然后走到厨房：“需要帮忙吗？”
“不用，马上就好。”林允儿关火，小心地把砂锅端到餐桌上，“今天拍摄顺利，收工早，就想炖点汤。秋天喝参鸡汤最好了。”
确实，参鸡汤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金志洙帮忙摆好碗筷，两人在餐桌旁坐下。松饼跳上空着的一张椅子，好奇地看着桌上的食物。
“它不能吃这个，太咸了。”林允儿对小猫说，然后给了它一小块专门的鸡肉零食。松饼满意地叼着零食跑到沙发边享用。
“今天和教授聊得怎么样？”林允儿一边盛汤一边问。
“很有收获。”金志洙接过汤碗，“教授让我理解了李源那个时代士人面对的核心矛盾——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不是简单的善恶对立，是在复杂环境中的艰难选择。”
林允儿认真听着：“这种复杂性，演起来会很有挑战，但也很有深度。”
“对。”金志洙喝了一口汤，温暖鲜美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而且教授说，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人’，而不是那个‘古人’。情感是相通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
“就像我们演戏，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逻辑，但核心的情感——爱、恐惧、希望——都是人类共通的。”
他们边吃边聊，话题从角色理解到表演方法，从历史研究到现代演绎。参鸡汤慢慢见底，谈话却越来越深入。
餐后，他们收拾了餐桌，准备看电影。林允儿拿出那张海女纪录片的dvd，放进播放器。松饼跳到沙发上，在林允儿旁边找了个位置趴下。
电影开始。画面是济州岛的海岸线，清晨的海面泛着微光，几位年迈的海女准备下海。旁白是导演的声音：“她们中最年轻的六十八岁，最年长的八十四岁。每天依然下海捕捞，延续着这项有千年历史的传统。”
电影拍得很美，也很真实。镜头跟随海女们潜入海底，捕捉她们在水中优雅而坚韧的身姿；也记录她们上岸后的日常生活——修补渔网，腌制海产，与家人相处，传授年轻一代技巧。
最打动金志洙的是一段采访。一位七十六岁的海女说：“我在海里五十八年了。海是我的田，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老师。它教会我耐心，教会我尊重，教会我在风暴中保持平静。”
“在海里五十八年。”林允儿轻声重复，“比很多人的一生都长。”
电影继续，展现了海女们面对的传统消失危机。年轻一代不愿意继承这项艰苦的工作，传统文化面临断代。但老海女们依然每天下海，不是出于生计，是出于对海的热爱，对传统的坚持。
“有时候我在想，”林允儿在电影后半段说，“表演是不是也是一种‘传统’？一代代的演员，用不同的方式，讲述人类共同的故事。虽然形式在变，但核心没变——关于人性，关于情感，关于理解。”
这个观点很有见地。金志洙点头：“就像海女们下海捕捞，我们也是在‘捕捞’故事，‘捕捞’情感。工具和方法在变，但大海还是那个大海。”
电影结束时，灯光缓缓亮起。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让情绪慢慢平复。
“真美。”林允儿最终说，“那种与自然共生的智慧，那种时间沉淀下来的坚韧。”
“也很像表演。”金志洙说，“需要时间去沉淀，需要耐心去等待，需要尊重故事和角色。”
松饼这时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金志洙脚边蹭了蹭。他弯腰抱起小猫，松饼在他怀里舒服地呼噜起来。
“它真的很喜欢你。”林允儿微笑，“平时除了我，它很少让别人这样抱。”
“可能我身上有它安心的味道。”金志洙轻轻摸着松饼的头。
他们又聊了会儿电影，聊了关于传统与现代、坚持与变迁的话题。窗外的夜色渐深，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点。
“我该走了。”金志洙起身，把松饼轻轻放回沙发上。
林允儿送他到门口。秋夜的走廊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的电梯运行声。
“今天谢谢你，”金志洙说，“电影很好，晚餐也很好。”
“我才要谢谢你带来好吃的韩果。”林允儿顿了顿，“下周就要和李导演团队见面了吧？”
“嗯，下周二。”
“那……加油。虽然知道你会准备得很充分，但还是想说加油。”
“谢谢。”金志洙看着她，走廊的灯光在她眼中映出温暖的光点，“对了，如果下周有时间，我们可以去看那部讲传统陶艺的纪录片。我听说评价很好。”
“好啊，下周约。”
“好，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路上小心。”
电梯门关上，金志洙靠在轿厢壁上，让今天的经历在脑海中回放。教授的深刻见解，电影的动人画面，晚餐的温暖对话，松饼的安静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