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金志洙被雨声唤醒。推开窗户,望海村笼罩在一片细密的雨幕中,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光,远处的海面灰蒙蒙的,与天空连成一片。原本计划的户外拍摄只能推迟。
朴振宇发来消息:“今天拍室内戏,九点开始。你可以多休息会儿。”
金志洙回复后,下楼准备早餐。朴万洙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煮粥。老人看到他便说:“下雨天,村里人都起得晚。这种天气适合睡觉,也适合想事情。”
粥是简单的白米粥,配着朴万洙自己腌的酱菜。两人坐在厨房的小桌前,听着窗外的雨声慢慢吃饭。金志洙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叔叔,您儿子小时候,下雨天都做什么?”
朴万洙舀粥的动作顿了顿,眼神看向窗外:“小时候啊……下雨天不能出海,他就窝在家里,要么看我补网,要么自己折纸船。后来大一点,就坐在那个角落看书。”他指了指客厅靠窗的位置,“他说下雨天看书最有感觉。”
这个细节很生动。金志洙想起剧本里有一场戏——李在民在雨天翻看自己小时候的课本,发现父亲在空白处写的字。他决定把朴万洙说的这个画面记下来,也许能用上。
饭后离拍摄还有段时间,金志洙回到楼上房间,重新翻阅剧本。今天要拍的是父子第一次长谈的戏份——李在民问父亲为什么不愿去首尔,父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起了李在民小时候的一件事。
这场戏的难点在于,父亲讲的那件事看似平常,但需要承载多年的情感重量。金志洙在台词旁边做了标注:“不是回忆,是陈述。就像在说昨天发生的事,但每个字都经过岁月沉淀。”
九点整,他来到拍摄地——村里另一栋空置的老屋,被布置成李在民童年时的家。金成焕已经到了,正坐在窗边看雨。老人今天的状态格外沉静,看到金志洙进来,只是点了点头。
“金成焕前辈,您准备好了吗?”朴振宇问。
“嗯,这场戏……我想换个方式演。”金成焕说,“昨天我们拍的父亲是沉默的,但这场戏,我想让他多说几句。不是抱怨,就是说些平常话。”
这个建议让朴振宇思考了一会儿:“您是说,让父亲更主动一些?”
“对。一个独居多年的老人,突然儿子回来了,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这场雨,这个环境,也许能让他打开一点。”
朴振宇看向金志洙:“志洙xi,你觉得呢?”
金志洙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可以试试。李在民这次回来,也是希望和父亲有真正的交流。如果父亲愿意多说,对他来说是一种信号。”
拍摄在细雨中开始。屋内的光线昏暗,只有窗户透进的天光。金志洙饰演的李在民坐在父亲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旧矮桌。
剧本里,这场戏从李在民的提问开始:“爸,您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不觉得孤单吗?”
金成焕没有马上回答。他看向窗外,雨丝顺着玻璃滑落。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孤单啊……但习惯了。你妈刚走那会儿,更孤单。”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台词。金志洙心里一动,顺着接下去:“那时候……您怎么过的?”
“怎么过?”金成焕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涩,“每天天亮出海,天黑回来,做饭,吃饭,睡觉。周而复始。”他顿了顿,“后来就不觉得孤单了,因为海里有鱼,天上有鸟,家里……有回忆。”
这段即兴发挥让监视器后的朴振宇屏住了呼吸。他示意摄影师继续拍,不要喊停。
金志洙看着眼前的“父亲”,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的父亲。那个总是沉默的中学教师,会不会也有这么多没说的话?他轻声问:“那为什么不愿跟我去首尔?至少有人照顾。”
金成焕转过头,第一次直视儿子的眼睛:“在民啊,你记得你七岁那年,第一次跟我出海吗?”
剧本里原来安排的故事被替换了。金志洙摇头:“不太记得了。”
“那天也下雨,比今天还大。你非要跟着去,我说危险,你不听。”金成焕的声音很平缓,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结果船到半路,你晕船吐了,哭着想回家。但海上哪有回头路?我只能让你趴在我腿上,说‘别看海,看天’。”
金志洙听着,仿佛真的看见那个画面——风雨中的小船,吐得脸色发白的孩子,父亲沉稳的腿和那句“别看海,看天”。
“后来雨停了,太阳出来,海面上出现彩虹。你突然不哭了,指着彩虹说‘爸爸,好看’。”金成焕的眼睛里有光闪过,“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属于更广阔的地方,不属于这片小海。”
这句话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窗外的雨声格外清晰。
金志洙感到喉咙发紧。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点了点头。
“cut!”朴振宇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条……这条过了。我们保一条,但刚才的表演……已经完美了。”
休息时,金成焕走到金志洙身边,递给他一瓶水:“刚才我说那些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所有父亲没说的话。”金志洙诚实地说,“前辈,那个出海的故事是真的吗?”
“一半真一半假。”金成焕喝了口水,“我父亲确实带我出过海,但我没晕船。不过那种感觉是真的——父亲知道孩子终究要去更远的地方,但又想把他留在身边多一天,再多一天。”
上午的拍摄因为这场即兴发挥的戏而延长。朴振宇决定把原本计划的其他戏份挪到下午,给两位演员时间调整状态。
午休时,雨势变小,成了毛毛雨。金志洙沿着石板路慢慢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海边。雨中的海是另一种样子,灰蓝色的波涛层层叠叠,海鸥躲在礁石缝里,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
手机震动,是林允儿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接通后,屏幕那头的她似乎在室内练习室,背景是镜子墙。“下雨天还在拍戏吗?”她问。
“上午拍了,下午休息。雨太大了,没法拍户外。”金志洙把镜头转向海面,“你看,雨中的海。”
“哇,好有感觉。”林允儿凑近屏幕,“我们这边也下雨了,首尔整个湿漉漉的。松饼今天特别乖,一直趴在窗边看雨,像个小哲学家。”
金志洙笑了:“它可能在想,为什么人类要在这种天气出门。”
“很有可能。”林允儿也笑了,“对了,告诉你个消息——下周我们有个小型粉丝见面会,在釜山。秀英欧尼说,如果你拍摄结束得早,可以顺路过来看看。”
这邀请有些突然。金志洙想了想拍摄进度:“下周应该还在拍摄中,但周末可能有一天休息。我问问导演。”
“没关系,不方便就算了。主要是……”林允儿顿了顿,声音小了些,“秀英欧尼非要我邀请你,说让你看看我们的新舞台。”
金志洙听出了她话里的期待:“我尽量安排。釜山离这里不远,坐车两小时。”
“真的?那太好了!”林允儿的眼睛亮起来,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如果你累的话,不用勉强。拍摄更重要。”
“周末休息一天,换换环境也好。”金志洙说。他确实想看看舞台上的林允儿,那种状态和演戏时完全不同。
又聊了几句,林允儿那边要开始练习,便挂了电话。金志洙站在海边,雨丝飘在脸上,凉凉的。他忽然想起刚才拍摄时金成焕说的那句话:“你属于更广阔的地方”。
也许每个父亲心里都清楚,孩子终究要飞走。而每个孩子心里也都清楚,但依然会在某个时刻,想回到最初的岸边。
下午的拍摄计划因为天气取消,剧组临时休息。金志洙回到住处,朴万洙正在客厅补渔网。老人见他回来,抬头问:“今天拍完了?”
“下午休息,雨太大。”
“那正好,来帮我个忙。”朴万洙指了指地上的渔网,“这网破了,我一个人补不过来。”
金志洙在他旁边坐下,学着老人的样子拿起梭子和网线。手指的动作很笨拙,网线总是打结。朴万洙耐心地教他:“这样穿过去,拉紧,不要太用力,也别太松。”
学了很久,才勉强补好一个小洞。但这个过程有种奇特的平静——手指重复着简单的动作,耳边是雨声和老人偶尔的指导,心思反而放空了。
“你学得挺快。”朴万洙说,“我儿子当年学这个,学了三天才会。”
“您儿子现在还会补网吗?”
“早忘了。”朴万洙摇摇头,“在城里做会计的人,哪还记得这些。上次回来,他想帮我补,结果把网弄得更破了。”
金志洙想起剧本里的李在民——一个离开故乡太久的城里人,想帮忙却总帮倒忙。也许所有的“归途”故事里,都有这种尴尬:想重新连接,却发现已经不会用故乡的方式生活了。
傍晚时分,雨停了。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夕阳的金光斜射下来,把湿漉漉的村庄染成暖色调。金志洙走上二楼阳台,拍了一张雨后夕阳的照片。
他把照片发到几个聊天群里。刘亚仁很快回复:“渔村夕阳?很有味道。下次带我去取景。”
少女时代群里,崔秀英发了一连串表情:“哇!好漂亮!志洙xi,我们下周真的在釜山见面会,你一定要来啊!”
权侑莉:“欧尼,你别给人家压力。”
黄美英:“风景真美,感觉心灵都被洗涤了。”
林允儿私聊他:“雨后的夕阳最好看了。你那边晚上能看到星星吗?”
金志洙抬头看向正在暗下来的天空:“今天云还没散完,可能看不到。”
“那可惜了。我们这边也看不到,城市光污染太严重。”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从天气转到工作,再转到松饼最近的趣事。这种日常的对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有种细水长流的舒适感。
晚餐时,朴振宇也来了,带来一个消息:“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是阴天,但不下雨。我们可以拍那场海边散步的戏。”
那场戏是剧本里的关键转折——李在民和父亲在海边散步,没有目的地聊着,聊着聊着,父亲突然说起自己身体不太好的事。不是郑重其事地告知,而是像说“今天鱼价跌了”一样平常地说出来。
“这场戏需要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沉重的感觉。”朴振宇说,“金成焕前辈,您觉得呢?”
金成焕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父亲不会刻意说‘我病了’,他可能会说‘最近出海,气有点接不上’,或者‘医生让我少喝酒’。用最平常的话,说最不平常的事。”
这个理解让金志洙心里一紧。他想起自己前世的父亲,确诊重病后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胃有点不舒服”,直到住院才说实话。也许天下的父亲都一样,不愿成为孩子的负担。
晚饭后,金志洙独自在房间里准备明天的戏。他反复念着那句台词:“爸,如果真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但要说得不刻意、不沉重、不煽情,却很难。他尝试了几种语气,最后决定用最平常的语调——就像问“晚饭吃什么”一样平常。
窗外的夜色完全降临了。云层散开了一些,露出几颗稀疏的星星。海面上,渔船的灯火比昨天多,也许是雨后大家都想多捕些鱼。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林允儿发来的松饼新照片:小猫蜷成一团睡在沙发上,爪子抱着一个毛线球。
“它今天抓破了我一条围巾,这是赎罪。”附言这么说。
金志洙看着照片笑了。这种琐碎的日常,突然让他很想念首尔,想念那些简单的人际关系,想念有松饼在的客厅。
但同时,他也珍惜在这里的时光。这种远离喧嚣的专注,这种与角色完全融合的状态,在首尔是很难拥有的。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李在民的矛盾——想逃离故乡,又想回归故乡;想照顾父亲,又怕被困住;想承担责任,又留恋城市的自由。这些矛盾不激烈,但一直存在,像慢性病一样磨损着人。”
写完这段话,他忽然明白了这部电影的核心:不是激烈的戏剧冲突,而是日常生活中的慢性磨损,以及在这种磨损中依然存在的、沉默的爱。
关掉台灯,金志洙躺在床上。雨后的夜晚格外安静,连海浪声都变得轻柔。
明天要拍海边散步的戏,那场看似平常实则关键的戏。他要成为李在民,听父亲说出那句轻描淡写的话,然后给出一个儿子应有的反应——不是戏剧化的哭泣或承诺,而是沉默的接受,和沉默中升起的决心。
在这个渔村的第三个夜晚,金志洙感到自己与李在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不是演技的进步,而是理解的深入。他开始懂得这个角色的每一个犹豫,每一个沉默,每一个说不出口的“爱”。
而所有这些,都将通过镜头,传递给那些同样在归途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