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金志洙按照约定,和刘亚仁在大学路的一个小型实验剧场碰面。剧场位于地下室,入口隐蔽,招牌也做得极简,只有一行小小的英文“bck box”。来看戏的人不多,大多是圈内人或戏剧专业的学生,衣着随意,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
“这地方怎么样?”刘亚仁已经等在门口,递给他一杯罐装咖啡,“导演是我学弟,专门做实验戏剧的,脾气古怪但很有想法。”
“挺好的。”金志洙接过咖啡。他喜欢这种非正式的剧场氛围,没有大制作的压力,更像是一群人在共同探索某种可能性。
两人走进剧场。内部空间果然如其名“黑匣子”,四壁漆黑,座位是简单的折叠椅,呈弧形围绕中央的表演区。观众席只坐了约三分之二,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旧木料和灰尘的味道。
演出开始前,导演简短地介绍了剧目——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no37”。内容是关于记忆的碎片化重组,四个演员分饰不同年龄段的同一个角色,台词交错,场景重叠,形式非常大胆。
灯光亮起,演出开始。
金志洙很快就被吸引了。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看”,甚至有些晦涩。演员的表演方式也不同于主流戏剧——更肢体化,更依赖即兴的互动,台词有时像呓语。但那种对记忆本质的探索,对身份认同的质疑,却意外地触动了他。
特别是其中一位中年女演员的表演。她在扮演“角色”试图回忆童年某个关键场景时,不是通过语言描述,而是用一连串重复的、扭曲的肢体动作来表现记忆的断裂与重构。那种身体的诚实,让金志洙想起自己演《燃烧》时,试图用最细微的生理反应来表现角色内心空洞的状态。
演出持续了七十分钟,没有中场休息。结束时,观众席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掌声,不算热烈,但持续了很久。
灯光重新亮起。刘亚仁侧过头问:“感觉怎么样?”
“很特别。”金志洙实话实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但确实有触动人的地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刘亚仁笑了笑,“走,带你去见见导演。”
后台比前台更杂乱,堆满了道具和服装。导演是个三十出头的男性,戴着厚厚的眼镜,正和演员们讨论刚才的演出。看到刘亚仁,他点点头,又看向金志洙,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志洙xi,久仰。”导演说话直截了当,“亚仁哥说你会来看,我还有点不信。”
“演出很精彩。”金志洙说,“特别是关于记忆物质性的那段处理。”
导演眼睛亮了:“你指的是惠善姐那段肢体?”
“对。那种将记忆转化为身体记忆的方式,很独特。”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金志洙和导演、几位演员站在杂乱的后台,讨论起表演方法、戏剧实验、以及记忆与身体的关系。话题专业而深入,没有寒暄,只有创作理念的碰撞。金志洙发现自己在这种讨论中很自在——不需要考虑身份、地位,只关乎对表演本身的理解。
离开剧场时,已经晚上十点多。夏夜的风带来一丝凉意,大学路上依然热闹,年轻人们在酒吧和咖啡厅间穿梭。
“去喝一杯?”刘亚仁提议。
两人找了家安静的居酒屋,在角落坐下。点了烧鸟拼盘和清酒,刘亚仁先开口:“今天这个导演,以前在纽约学过戏剧,回来后一直做这种实验性的东西。没钱,没观众,但就是停不下来。”
“能理解。”金志洙倒了杯清酒,“有时候创作本身就有一种驱动力,不在乎结果。”
“是啊。”刘亚仁喝了口酒,看着他,“你呢?最近真的一点都不急?我看新闻,《时间旅行者》快播了,按理说应该趁热打铁接新戏。”
“还在看。”金志洙用筷子夹了块鸡肉,“有几个本子不错,但总感觉差一点点。可能是我太挑剔了。”
“不是挑剔,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刘亚仁摇摇头,“我当年拍完《思悼》之后也是,空窗了快半年。经纪人急得跳脚,但我就是不想随便接戏。后来接了部商业片,纯粹是为了调整状态,结果反而找到了新的表演节奏。”
金志洙想起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你觉得,有时候接一些‘不那么沉重’的戏,反而有帮助?”
“不是‘不沉重’,是‘不同’。”刘亚仁纠正,“演员需要不同的挑战来保持弹性。一直演同一类型的角色,肌肉会形成记忆,思维会僵化。偶尔跳出去,演点轻松或者奇怪的,就像给身体做拉伸。”
这个比喻很形象。金志洙思考着,慢慢喝酒。居酒屋里烟雾缭绕,其他客人的交谈声像是模糊的背景音。
“对了,”刘亚仁忽然想起什么,“你跟林允儿xi,现在怎么样了?”
问题来得突然,金志洙动作顿了顿。“朋友。”
“朋友?”刘亚仁挑眉,笑容里带着促狭,“我听说你都去她们宿舍吃饭了,还跟松饼建立了外交关系。这可不是普通朋友的待遇。”
金志洙无奈:“她们很热情。”
“她们当然热情,但重点是,你去了。”刘亚仁放下酒杯,表情认真了些,“我不是要八卦,只是作为朋友提醒你。这个圈子很小,你们俩的关注度又高,如果真的有什么,最好提前想清楚。如果没有,也要注意界限,别让她误会,也别让自己后悔。”
这话说得很中肯。金志洙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
“不过说真的,”刘亚仁又恢复那副随意的样子,“林允儿xi是个不错的女孩。努力,清醒,也不矫情。在这个圈子里,能找到理解你职业、又有自己追求的人,不容易。”
金志洙没接话,只是又倒了杯酒。清酒温热,滑过喉咙,带来微醺的暖意。
他知道刘亚仁说得对。无论是关于事业还是感情。
那晚他们聊到很晚,从表演聊到电影工业,从韩国市场聊到国际合拍片的可能性。离开居酒屋时,已经接近午夜。街道安静了许多,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下次带你见另一个导演,”分别时刘亚仁说,“拍独立电影的,剧本很有意思,但资金问题一直没解决。你可以不接,但认识一下没坏处。”
“好。”
开车回家的路上,金志洙想着今晚的谈话。实验戏剧带来的启发,刘亚仁关于职业弹性的建议,还有那些关于林允儿的话题。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微妙的节点上。职业上,《时间旅行者》即将开播,下一步的选择会影响他未来几年的方向;个人生活上,和林允儿的关系也在缓慢而确定地发生变化,需要更清醒的认知和决定。
但他并不焦虑。就像今晚看的那出戏——记忆是碎片化的,生活也是。重要的不是急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案,而是先看清每一块碎片的质地和纹理。
到家时,手机上有林允儿发来的消息,时间是一个小时前:“话剧排练今天提前结束了!导演说我那场关键戏终于‘通了’。虽然可能只是他今天心情好……但还是想分享一下。【开心】”
金志洙看着那条信息,能想象出她发消息时嘴角上扬的样子。他回复:“恭喜。这是你应得的。”
消息显示已读,但那边没有立刻回复,大概是已经睡了。
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白的光痕。
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许多画面:实验剧场里那个女演员扭曲的肢体动作,刘亚仁说话时认真的表情,居酒屋温暖的灯光,还有林允儿在排练厅转身时颤抖的肩膀。
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片段,却在今夜汇集在一起,让他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演员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需要独自面对角色的深渊,独自消化表演后的虚脱,独自承受外界的期待与评判。
但或许,正因为这份孤独如此沉重,那些在路途上遇到的、能够彼此理解的人,那些能够分享创作困惑和喜悦的瞬间,才显得格外珍贵。
就像今晚的实验戏剧,晦涩难懂,却有同路人能看出其中的光。
就像和刘亚仁的对话,直接甚至尖锐,却充满了同行之间的懂得。
就像和林允儿之间那些关于表演的交流,简单却深入,是只有同样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的共鸣。
这些连接,不会减轻创作的重量,却能让他在负重前行时,感受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
这就够了。
睡意渐渐涌上。金志洙翻了个身,将那些思绪轻轻放下。
明天,新的一周开始。《时间旅行者》的宣传期即将正式启动,他需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
但在那之前,他允许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安静的、思绪漂浮的夜晚。
月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如同时间本身,无声流淌。
首尔在窗外沉睡,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