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西三十里,二龙山脚。
济州团练使黄安的帅帐内,此刻却丝竹声声,酒气熏天。几个营妓扭着腰肢,在帐中搔首弄姿,黄安敞着胸襟,左拥右抱,已喝得面红耳赤。案上杯盘狼藉,地上散落着酒坛。
“来来,再喝一杯!”
黄安将酒杯凑到身旁女子的唇边,醉眼朦胧,“美人儿,你说本将军这次……嗝……能立多大功劳?”
那女子娇笑着饮了,指尖在他胸口画圈:“将军神威,定能旗开得胜……”
帐帘忽被掀开,冷风灌入。一个身着青衫的文吏快步走进,正是济州孔目王泽。他眉头紧皱,见帐中情形,眼中闪过鄙夷,却很快掩去,上前躬身道:“黄将军。”
黄安眯眼看去,半晌才认出:“哦……王孔目啊,来,坐下喝一杯!”
王泽不坐,只凑近些,压低声音:“将军,下官有要事禀报。”
“说,说!”黄安挥挥手,让营妓退到一旁。
王泽扫了眼帐内,声音更低了:“将军可曾细想过慕容知府那番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黄安打了个酒嗝。
“慕容知府令青州军攻清风山,却让我济州军来打二龙山。”
王泽眼中闪着精光,“将军可知,这二龙山是何等去处?”
黄安歪着头:“不就是个贼窝嘛……”
“绝非寻常贼窝!”
王泽正色道,“下官来前已多方打探。此山三面绝壁,唯南面一条盘山小道可通山顶,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晁盖在此经营许久,垒石为城,积粮蓄水,更在山腰设了数道关隘。强攻?怕是折损千百人马,也未必能上得去!”
黄安酒醒了几分,坐直身子:“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王泽叹道,“慕容知府这是将最难啃的骨头丢给了咱们。青州军去打立足未稳的清风山,若胜了,功劳是他慕容彦达的,咱们若在二龙山损兵折将,他便可以‘剿匪不力’参奏丁大人。”
黄安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虽贪功,却不傻,经王泽一点拨,顿时回过味来。手中的酒杯“砰”地砸在案上,酒水四溅。
“好个慕容彦达!竟敢耍我!”
黄安咬牙切齿,“我说他怎么那般大方,将主攻二龙山的‘重任’交给我,原来是想让我与晁盖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王泽点头:“正是此理。所以下官以为,此战不可强攻。”
“那你说怎么办?”
“围而不打。”
王泽沉声道,“咱们就在山下扎营,高挂免战牌。二龙山粮草再多,终有尽时。咱们只需困住他们,使其不能救援清风山,待秦明那边破了清风山,再合兵一处,届时二龙山孤立无援,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要打,也是两军合攻,损折不必全算在我济州头上。”
黄安沉吟片刻,重重一拍大腿:“好计!就依你之言!”
“传令下去,加固营寨,深沟高垒,没有本将军命令,谁也不许出战!”黄安下令。
“将军英明。”王泽躬身,退出了帅帐。
帐外寒风凛冽,王泽望着二龙山黑黢黢的轮廓,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王泽的这些话当然是朱安的意思,朱安才不愿意把兵力损耗在无意义的攻坚上面,而且晁盖如果能够继续做大,在青州吸引朝廷的注意力,那才是好事。
……
翌日清晨,朱安带着縻貹、袁朗、唐斌,骑马绕营巡察。
济州军的大营扎在二龙山南麓的一片缓坡上,背靠官道,面对山道。表面看,位置尚可,但朱安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大哥,怎么了?”縻貹问道。
朱安勒住马,指着营盘:“你看,营寨离山脚太近,不过一箭之地。贼人若居高临下射箭,营中无处可避。此其一。”
“其二,水源。”
他调转马头,指向西侧一条小溪,“全军饮水皆赖此溪,溪流却从山间流出。若贼人在上游投毒或截断水流,不需三日,我军自乱。”
“还有视野。这缓坡看似平坦,实则前有树林遮蔽,左右有土丘。贼人若从小路潜出,接近到百步内都难以察觉,夜袭防不胜防。”
朱安又指向东南方向:“最要命的是,此地离桃花山不过四十余里。若桃花山贼寇从东面来袭,我军营寨正当其冲,首尾不能相顾。”
他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昨日路过的一处地形。调转马头,朝东北方向驰去。縻貹、袁朗、唐斌紧随其后。
约莫行了七八里,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山涧谷地,两侧山崖陡峭,中间一道深涧,流水潺潺。涧东有一片高地,背靠陡坡,面朝开阔地,视野极佳。更妙的是,高地后有一眼清泉,水量充沛。
朱安下马,登上高地四下眺望,眼中渐露光彩。
“此地甚好。”
他指着地形道,“在此立寨,一可监视二龙山南麓动向,二可扼守通往桃花山的要道。若桃花山贼来援,必经此涧,我可居高临下,封锁通道。且此处水源独立,不怕被断。”
縻貹挠头:“可咱们只有五百人,分兵此地,是不是太单薄了?”
“兵不在多。”
朱安道,“此地险要,五百人足可抵两千人用。何况与主营互为犄角,贼人攻我,主营可出援,贼人攻主营,我可侧击其后。如此,方是万全之策。”
袁朗赞道:“大哥高见!只是黄安那厮,肯答应分兵吗?”
朱安沉吟:“我去试试。你们在此等候。”
……
回到主营,朱安径直往帅帐去。还未到帐前,便听得里面嬉笑喧哗。守帐亲兵认得朱安,不敢拦阻,只低声道:“朱将军,团练使正在……正在饮宴。”
朱安皱了皱眉,掀帘入内。
帐中乌烟瘴气,黄安正搂着两个女子猜拳,见朱安进来,醉醺醺道:“朱巡检啊……来,喝一杯!”
“末将有事禀报。”朱安拱手。
黄安挥挥手,让女子退到一旁,打着酒嗝:“说,说。”
朱安将分兵立寨之策细细说了,末了道:“如此可保我军无后顾之忧,亦可牵制桃花山贼寇。”
黄安听得头大,此刻他满心只想着如何保全实力、应付差事,哪有心思管什么分兵布防?更何况朱安若分兵在外,立了功劳,岂不是显得他黄安无能?
“不必了不必了。”黄安摆摆手,“我军兵强马壮,何须分兵?你只管守好本营便是。”
朱安沉声道:“团练使,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末将观此地扎营,实有隐患……”
“行了行了!”
黄安不耐烦地打断,“你自己看着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