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风也仿佛屏住了呼吸。隐蔽所内，如同紧绷的弓弦，空气凝滞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唯有医疗单元内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红雀指尖偶尔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宋晚晴已经醒了。或者说，她一直处于一种清醒的浅眠状态。药物和协议的双重作用，让她身体沉重，思维却异常清晰。她能感觉到那股奇异的冰凉感在四肢百骸缓慢流转（被引导和压制的“奥罗拉”能量），也能感知到体外那层由医疗单元和“隼”额外架设的便携式屏蔽器共同构筑的、无形的能量薄膜。这层薄膜将她体内的信号压制到了极限，模拟出近乎与周围礁石无异的“背景噪声”。代价是持续的轻微眩晕和肢体控制上的迟滞感，仿佛隔着一层厚玻璃在行动。
但这足够了。
她的目光扫过围在床边的同伴。沈墨的眼睛熬得通红，却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里面有担忧，有疲惫，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守护。阿杰和韩子明已经全副武装，潜水服外挂着紧凑的武器和工具包，脸上涂着伪装油彩，眼神沉静，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红雀守在通讯台前，最后一个加密数据包刚刚发送完毕，她摘下耳机，对宋晚晴点了点头——与“海市蜃楼”平台的最后确认已完成，接应坐标和识别信号已更新。
“隼”站在门边，像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像。她检查着手中的那把奇特步枪，最后调整了一下瞄准镜的参数。她的银发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刺破黑暗。
“屏蔽场稳定。你的生命体征和能量读数已压制到预设阈值以下。”“隼”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静无波，“‘珊瑚鬼影’的活动模式在过去两小时内没有明显变化，仍在入口外三百米至五百米半径内随机游弋。没有发现新的同类信号。”
“接应点距离？”宋晚晴开口，声音依旧带着虚弱，但异常清晰。
“直线距离四点七海里。但我们需要绕过北侧一片密集的珊瑚林和几处已知的强洋流区。实际航程约六海里。按照高速艇的静默巡航速度，需要四十分钟。”“隼”快速回答，“平台派出的小型潜航器会在接应点水下二十米等待，识别信号同步。抵达后，我们换乘潜航器进入平台内部。整个过程，理论上可以完全在水下完成，最大限度减少暴露。”
“理论上…”宋晚晴咀嚼着这个词，没有再说下去。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尤其是在这片刚刚经历了能量风暴、又游荡着未知生物的诡异海域。
“所有人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尤其是水下呼吸器和通讯器。”“隼”下令，“五分钟后，按预定顺序下水。我打头，阿杰、韩子明护卫侧翼，沈墨保护宋小姐居中，红雀断后。保持队形，注意手势信号，非必要严禁使用水下通讯。”
众人无声点头，开始最后的检查。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气瓶阀门开合的嗤嗤声、织物摩擦声，在寂静的岩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墨帮助宋晚晴从医疗床上坐起，为她穿上特制的、带有内置浮力调节和生命体征监控的潜水服。她的动作缓慢而僵硬，但配合默契。当她终于稳稳地（虽然需要沈墨搀扶）站在地上时，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鼓舞。她不仅仅是需要保护的伤员，她依然是他们的核心。
“能行吗？”沈墨低声问，手扶在她的臂弯。
宋晚晴点点头，目光扫过医疗单元内那些曾维系她生命的设备，最后落在沈墨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弧度：“必须行。”
五分钟转瞬即逝。
“隼”率先走向水下出口，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水中。阿杰和韩子明紧随其后。
沈墨深吸一口气，为宋晚晴和自己戴好面镜，调整呼吸器。他感受到宋晚晴靠在他身上的重量，也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支撑力。他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抓住一个带有推进功能的便携式水下担架（已提前放置在水边），对她点了点头。
两人缓缓沉入水中。海水包裹上来，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洗净疲惫的清澈感。头灯的光束划破黑暗，照亮前方“隼”和阿杰、韩子明模糊的背影，以及身后红雀跟上的身形。
队伍呈箭矢状，开始向预定方向潜行。“隼”选择的路线紧贴着礁盘底部复杂的地形，利用珊瑚的阴影和海草的掩护。推进器调到最低功率，只提供维持队形和抵消部分洋流的基础动力，尽可能减少噪音和尾流。
宋晚晴大部分重量由水下担架和沈墨承担，她只需要保持身体平衡和规律呼吸。屏蔽场在入水后似乎受到了一些干扰，她感到体内的那股冰凉能量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立刻集中精神，按照协议中的引导方法，努力将其压制回平静状态。
水下世界并非一片死寂。五彩的珊瑚丛中，夜行性的小鱼好奇地靠近又迅速逃离。偶尔有体型稍大的鱼类身影在光束边缘一闪而过。但这些都属于正常范畴。
潜行了大约十分钟，一切顺利。已经离开了隐蔽所入口区域数百米，按照预定路线，他们将开始一个平缓的左转，绕开前方一片如同水下森林般的巨大鹿角珊瑚区。
就在这时，打头的“隼”突然停下了。她举起握拳的右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所有人立刻静止，悬浮在水中，关闭了推进器，仅靠细微的踢水动作维持深度。头灯光束也调至最暗，只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
沈墨的心提了起来。他顺着“隼”目光的方向望去。
在鹿角珊瑚林边缘的阴影中，一团模糊的、泛着极其微弱蓝光的东西，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距离他们大约三十米。不是鱼，也不是珊瑚。它的轮廓… 难以描述，像是一团半透明的、内部有东西缓慢蠕动的胶质，边缘延伸出几缕如同海葵触手般、微微摆动的纤细结构。大小约莫与一个成年人相仿。它本身没有明显的光源，那蓝光似乎是从它内部某种组织散发出来的，非常黯淡，几乎要融入周围海水的幽蓝背景中。
“珊瑚鬼影”？还是… 另一个？
“隼”缓缓打出手势：目标静止，能量信号极低，疑似休眠或待机状态。绕行。
她开始极其缓慢地、几乎没有引起水流扰动的，向右侧（远离那团蓝光的方向）移动。队伍紧随其后，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得如同水中的落叶。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他们几乎就要成功绕开那个东西了。
突然，一直闭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压制体内能量的宋晚晴，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在沈墨怀中明显地僵直了一瞬，目光死死地盯向那团蓝光！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团原本静止的、泛着微光的胶质物，内部骤然亮起！不是整体变亮，而是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闪电般的蓝色光纹在其内部瞬间窜过！那些摆动的“触手”猛地伸直，指向了他们队伍的方向！
被发现了？！
“隼”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几乎在那东西发光的瞬间，就猛地将手中步枪的枪口（似乎经过了防水和压力适应改装）对准了目标，但并没有立刻射击，而是从腰间拔出一个圆柱形的物体，用力掷了过去！
那是一个水下声光震撼弹！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沈墨的耳机里传来“隼”急促的警告，他立刻照做，同时将宋晚晴的头护在自己胸前。
“轰——！！！”
沉闷至极的爆炸声在水中扩散开来，即使捂住了耳朵，也能感觉到那股冲击波带来的震动和强烈的眩晕感！同时，刺眼的白光即使隔着闭合的眼皮也能感觉到！
当沈墨重新睁开眼睛时，前方那团蓝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爆炸搅起的浑浊水域和缓缓飘落的珊瑚碎屑。声光弹的余威还在水中造成持续的、低频的噪音干扰。
“目标消失！能量信号中断！”“隼”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依旧冷静，但语速加快，“它可能被暂时驱散或干扰了，也可能潜入了更深处。不要停留！全速前进！改变路线，直接穿过珊瑚林左侧较稀疏的区域！阿杰，韩子明，开路！”
没有时间犹豫。阿杰和韩子明立刻开启推进器最大功率，如同两条旗鱼，猛地窜向前方那片相对稀疏的珊瑚区。“隼”紧随其后，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沈墨咬牙，也启动了担架的推进器，抱着宋晚晴跟上。红雀殿后，同时释放出几个小型的水下噪音发生器，向不同方向投去，试图制造更多混乱。
队伍如同受惊的鱼群，在珊瑚的枝桠间高速穿行。头灯的光束剧烈晃动，照亮了飞速后退的珊瑚、游鱼和扬起的沙尘。身后，那爆炸引起的浑浊区域正在慢慢扩散，但暂时没有看到那蓝光生物追来的迹象。
然而，麻烦才刚刚开始。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这片珊瑚林时，沈墨感觉到怀中的宋晚晴身体猛地一颤！紧接着，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透过呼吸器传来！
“晚晴？！”沈墨大惊。
宋晚晴的脸色在水下面镜下显得异常苍白，她的眼睛紧闭着，眉头紧锁，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连接在她潜水服上的生命体征监控贴片（无线传输到沈墨手腕的显示器上）显示，她的心率在飙升，体内那股被压制的能量读数，正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波动！
屏蔽场失效了？还是… 刚才那个蓝光生物，对她的能量残留产生了某种共振或刺激？
“沈墨！宋小姐情况不对！”前方的“隼”也注意到了异常，立刻减速。
“能量读数失控！她在… 共鸣？！”红雀的声音带着惊骇，“是刚才那个东西！它可能不是攻击，是在… 发送某种信号！引发了宋小姐体内的残留响应！”
必须立刻压制！否则，不仅宋晚晴有危险，她失控的能量信号会像灯塔一样，吸引来所有附近游荡的怪物，甚至可能引来更远处的“辰光会”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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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射应急抑制剂！在她颈侧注射器，红色标签！”沈墨急吼，手忙脚乱地去摸宋晚晴潜水服颈部的内置医疗包。
就在他找到那个微型注射器，准备按下时——
“左前方！又来了！两个！”阿杰的警告声几乎同时响起！
头灯光束扫过，只见左前方和斜上方，两个同样泛着微弱蓝光、形态略有不同（一个更加细长，一个则像是一团不规则的星云）的影子，正从珊瑚的阴影中缓缓浮现，朝着他们包抄过来！它们的蓝光闪烁频率，似乎与宋晚晴体内波动的能量频率，隐隐同步！
绝境！
前有堵截，宋晚晴濒临失控，屏蔽失效…
“隼”眼中寒光一闪，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她猛地将步枪背到身后，从腰间取出一个更大的、像是某种发射器的装置，快速填充了一枚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弹体。
“所有人，向我靠拢！紧贴海底！”“隼”的命令不容置疑，“沈墨，抱住宋小姐，无论如何不要松手！”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此刻“隼”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众人立刻依言，迅速下潜，紧贴在珊瑚林底部粗糙的沙石地上。
“隼”举起发射器，对准了前方包抄而来的两个蓝光生物中间的上方水域。
扣动扳机。
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道暗红色的、几乎看不见的细长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入海水中。
下一秒——
以光束命中的区域为中心，海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搅动！一个急速旋转的、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水下漩涡瞬间形成！强大的吸力不仅拉扯着那两个蓝光生物，也让紧贴海底的众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漩涡方向滑动！
“抓牢！”沈墨死死抱住宋晚晴，双脚蹬住一块突出的珊瑚礁基座。阿杰和韩子明也各自找到固定点。红雀则抓住了沈墨的脚踝。
漩涡持续了大约五秒钟，然后骤然消失。海水恢复平静，但留下了一片更加浑浊的区域。那两个蓝光生物… 不见了。是被漩涡卷走了？还是被那暗红色光束的能量中和了？
“走！”“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收起发射器（那东西表面似乎多了几道裂纹），重新端起步枪，“直接上浮！放弃隐蔽，全速冲向接应点！我们暴露了！”
没有时间查看宋晚晴的情况。沈墨只能感觉到她的痉挛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生命体征依旧紊乱。他咬紧牙关，将推进器功率推到最大，跟着“隼”和其他人，不再顾忌噪音和尾流，笔直地向上方、向着接应点的方向冲去！
身后，浑浊的海水中，似乎有更多微弱的蓝光，在更远的阴影里，逐一亮起，如同被惊醒的、布满深海的、冷漠的眼睛。
一场静默的突围，终究还是演变成了亡命的奔逃。
而接应点，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