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吞噬了雨林的最后一丝微光。村落里只余几处篝火,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高脚屋影影绰绰的轮廓。虫鸣、夜枭的啼叫、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无法分辨来源的窸窣声,构成了雨林夜晚的交响。
宋晚晴躺在竹榻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伤口在土着草药的安抚下疼痛稍减,但精神却异常清醒。长老关于“核心呼唤”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不安的涟漪。她能感觉到吗?那种微妙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还是仅仅是心理暗示?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的纹路。母亲的血在她体内流淌,那个编号-047、拥有“异常稳定高阶适配性”的女人,与那块被称为“奥罗拉之源”的神秘晶体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自己这个“子代”,又继承了怎样的特质与…隐患?
屋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是沈墨。
“晚晴,睡了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进来。”
沈墨推开门,闪身进入。他脸上也带着浓重的倦色,但眼神关切。“长老给了我们一些特制的驱虫和掩盖气味的药粉,还有一份手绘的、标记了秘密水道和隐蔽小径的地图。”他将一个用兽皮包裹的小包放在竹榻边,“他说,凌晨时分是守卫相对松懈的时候,建议我们那时动身。他的人会送我们到安全的水道入口。”
“嗯。”宋晚晴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沈墨脸上,“沈墨,关于长老说的…‘核心的呼唤’…你怎么看?”
沈墨沉默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下。“我不是神秘主义者。但科学上,某些特殊矿物或能量场确实可能对特定生物体,尤其是神经或电磁敏感的生物体,产生微妙影响。你的遗传特征来自苏姨,而苏姨与那晶体有过深度接触…产生某种残留的‘共鸣’或‘印记’,并非完全不可能。‘观星者’也提到了‘奥罗拉共鸣’,这很可能是一种基于特殊生物能量的交互现象。”
“你觉得…如果我真的尝试去‘共鸣’,拿到完整解药,会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沈墨坦诚地摇头,握住她的手,“风险一定很大。‘观星者’警告过。莱因哈特渴望它,也说明它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或者…诱惑。但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获得完整解药的方法。我们必须权衡。”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晚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我们是一个团队。”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宋晚晴冰冷的心稍微回暖。“谢谢。”她低声说,目光坚定起来,“先去槟城。找到‘观星者’的联络人,了解更多信息,再决定下一步。”
凌晨三点,村落里大部分人还在沉睡。年长土着(名叫巴朗)和另外两个精干的小伙子已经准备好。他们给宋晚晴四人换上了本地人的粗布衣物,脸上涂抹了混合着泥炭和草汁的伪装色,并让他们服下了一种据说可以短暂增强夜视能力和耐力的苦味根茎汁液。
“跟我走,脚步轻,不要说话。”巴朗嘱咐道,然后像幽灵一样滑入黑暗的丛林。
秘密小道蜿蜒曲折,许多地方需要匍匐钻过密集的藤蔓或涉过齐腰深的沼泽。巴朗他们对地形熟悉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总能避开可能的巡逻路线和危险区域。有一次,他们几乎与一队五人的、穿着“蝰蛇”作战服、牵着嗅觉灵敏的军犬的搜索小队擦肩而过,幸好他们提前躲进了气味浓烈的特殊灌木丛,加上身上的掩盖气味药粉,才险险避过。
经过数小时的艰难跋涉,在天色即将破晓前,他们抵达了一条隐藏在红树林深处的狭窄河道。岸边系着两艘简陋的独木舟。
“从这里顺流而下,大约两小时,会进入一条更大的支流,那里偶尔有本地渔民的船只。你们可以搭船前往最近的镇子,再想办法去港口。”巴朗指着独木舟,“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愿森林之灵保佑你们,完成你们的承诺。”
宋晚晴将身上剩余的大部分现金(美元和欧元)以及两把备用的手枪和部分弹药留给了巴朗。“谢谢你们。如果我们有能力,一定会回来,清除‘魔鬼之眼’的毒害。”
巴朗收下东西,深深看了宋晚晴一眼:“小心那个呼唤。它可能是钥匙,也可能是陷阱。”
独木舟载着四人,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河道。河水静静流淌,两岸是高耸茂密的红树林,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缝隙。晨雾在水面氤氲,带着咸腥的水汽。
两小时后,他们顺利汇入一条稍宽的河流,遇到了几个早起的本地渔民。韩子明用熟练的马来语和金钱,说服了一位老渔民用他的小机动船将他们送到最近的有陆路交通的河边小镇。
在小镇肮脏的汽车站,他们用“观星者”提供的伪造证件,购买了前往槟城的长途汽车票。路程需要大半天。
车上,混杂着各种气味和喧闹。宋晚晴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热带景色,从茂密的雨林逐渐变成整齐的橡胶园、棕榈园,最后是城镇和工业区。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她几度昏昏欲睡,但每次闭上眼睛,各种混乱的影像——母亲的静滞舱、变异的“纳迦”、流淌着极光的晶体核心、莱因哈特阴冷的微笑——就会交替浮现。
沈墨一直坐在她身边,让她靠着自己肩膀休息,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周围。韩子明和阿杰也轮流假寐和警戒。
傍晚时分,长途汽车终于抵达槟城。这座马来西亚西北部的岛屿城市,以多元文化、美食和殖民时期建筑闻名,此刻华灯初上,街道上人流熙攘,充满了与雨林截然不同的喧嚣活力。
按照“观星者”留下的信息,他们需要找到“老时光”咖啡馆,并对老板娘说出暗号。
咖啡馆位于乔治市老城区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上,门面不大,装修风格复古怀旧,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照着店内寥寥几位客人。门上挂着一串风铃。
推门进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柜台后,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气质温婉、穿着碎花衬衫的华人妇女抬起头,微笑着用英语打招呼:“欢迎光临。几位?”
宋晚晴上前一步,看着老板娘的眼睛,用清晰的中文说道:“极光有时,星辰指路。”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锐利了一瞬。她点点头,用中文回答:“星光虽微,终破长夜。几位里面请,有安静的位置。”
她亲自引着他们走向咖啡馆最深处一个被书架半隔开的卡座。这个位置巧妙,既隐蔽又能观察到入口和大半店面。
“想喝点什么?我们这里的白咖啡和椰浆饭很不错。”老板娘递过菜单,声音平和。
“四杯白咖啡,谢谢。”宋晚晴点单。
老板娘颔首离开。不一会儿,她端来咖啡和几份小点心,在放下杯碟时,手指极其轻微地敲击了桌面几下,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折成小方块的纸条,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开。
沈墨用身体挡住可能的目光,迅速拿起纸条展开。上面是打印的一行小字:“打烊后(晚十一点),后门,红色摩托车,跟车。勿带尾巴。”
“看来要等到打烊。”韩子明低声道,小口啜饮着咖啡,目光扫过店内其他客人。客人不多,一对年轻情侣低声交谈,一个独坐看书的老人,还有一个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的中年男人,看起来都像是普通顾客。
时间在咖啡香和舒缓的爵士乐中缓慢流逝。晚上十点半左右,客人陆续离开。十点五十分,老板娘礼貌地请走了最后那位用电脑的中年男人,开始收拾店面。
十一点整,咖啡馆的灯光熄灭,只剩门口一盏小灯。后门悄然打开一条缝。
四人迅速起身,从后门溜出。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停着一辆略显陈旧的红色本田摩托车,车灯已经亮起,但骑手戴着全覆式头盔,看不清面容。骑手朝他们点了点头,发动了引擎,缓缓驶出巷子。
他们立刻跟上。摩托车速度不快,保持着让他们能徒步跟上的节奏,在夜晚槟城错综复杂的小巷和骑楼间穿行。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来到一片看起来像是老工业区改造的艺术街区,周围有不少涂鸦和独立工作室。摩托车在一栋外观普通、带着一个小院子的三层旧楼前停下。骑手熄火下车,摘下头盔——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留着短发、眼神精干的华裔女子。
“进来。”她言简意赅,推开院子的铁门。
屋内陈设简单但实用,像是一个安全屋兼临时工作站。女子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倒了几杯水。“叫我‘红雀’。”她自我介绍,“‘观星者’让我在这里等你们。东西拿到了?”
宋晚晴拿出那根数据晶体棒:“拿到了,但不完整。‘观星者’说,需要‘奥罗拉共鸣’才能从核心获取完整的催化剂公式。”
红雀接过晶体棒,插入旁边一台没有联网的特制读取设备。屏幕亮起,快速扫描着数据。“确实是‘幽冥兰’第七代解药的基础框架和大部分成分,但最关键的‘活性催化剂’部分缺失,只有几个模糊的分子式片段和能量反应描述。”她看向宋晚晴,“‘观星者’的判断没错,缺失的部分必须从‘方舟’核心直接读取。那部分数据以某种生物能量编码的形式,存储在晶体深处,常规手段无法提取。”
“如何进行‘奥罗拉共鸣’?”沈墨问,“有具体方法吗?风险如何评估?”
红雀调出另一份文件,显示在屏幕上。这是一份极其简略、更像某种古代仪式记录的示意图和说明,夹杂着大量晦涩的术语和符号。
“根据‘观星者’从一些古老记录和早期实验日志中拼凑的信息,‘奥罗拉共鸣’需要几个条件:一,高适配性个体(最好是具有深度遗传关联的,比如你,宋小姐)。二,在接近‘奥罗拉之源’晶体的能量场范围内。三,个体的意识需要进入一种深度放松但又高度专注的‘临界状态’,类似于深度冥想或某些致幻剂诱导的阈限体验。四,可能需要某种外部引导或‘钥匙’——可能是特定的频率、声音、或者…另一个适配者的辅助。”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风险极高。历史记录中,尝试主动与核心进行深度共鸣的早期研究员或受试者,超过七成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崩溃、脑损伤,或者被晶体中残留的混乱意识‘吞噬’,变成了植物人,甚至…更糟的东西。剩下的三成,虽然获得了部分数据或能力提升,但也大多留下了永久性的精神创伤或生理变异。安全的方法…不存在。”
屋内陷入沉重的寂静。
“莱因哈特…他成功过吗?”韩子明问。
“据我们所知,没有。”红雀摇头,“莱因哈特本人的适配性很低。他一直试图通过技术手段强行‘嫁接’或控制核心能量,或者寻找和培育高适配性个体作为‘桥梁’或‘容器’。你母亲苏映雪女士,可能就是他曾经最接近成功的‘桥梁’,但显然出现了某种意外或抗拒。而你,宋小姐,是他新的目标。‘观星者’认为,莱因哈特很可能已经知道你进入了‘方舟’并接触过核心,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找到你,要么利用你进行共鸣,要么…将你作为新的控制核心的‘部件’。”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所以,我们必须在莱因哈特找到我们之前,主动进行共鸣,拿到完整解药,并且…确保不被核心控制或反噬?”沈墨总结道。
“可以这么说。”红雀点头,“‘观星者’正在设法寻找可能降低风险的方法,但这需要时间。他让我转告你们,在槟城暂时隐藏,恢复体力,处理伤口。我会为你们提供安全的住所、医疗支持和必要的装备。同时,需要沈先生你尝试分析现有数据,看是否能从那些片段中推导出催化剂公式的更多线索,哪怕只是缩小范围。我们每多一点准备,成功率就高一点。”
“莱因哈特和‘蝰蛇’在东南亚的搜寻力度如何?”阿杰关心安全问题。
“很大。”红雀调出一些监控画面和情报摘要,“‘蝰蛇’在印尼、马来西亚、新加坡的活跃度激增,他们在追查从‘婆罗洲之眼’逃出的‘目标’(就是你们)。莱因哈特本人的私人飞机在你们离开印尼后不久,降落在吉隆坡。他很可能亲自坐镇指挥了。槟城这边暂时还算平静,但必须非常小心。我会给你们新的伪装身份和通讯器,非必要不要外出。”
她安排他们住进了这栋楼上层经过特殊屏蔽处理的房间。房间朴素但干净,有独立的卫浴。红雀还带来了一位信得过的、有处理枪伤经验的华人医生,为宋晚晴和阿杰重新清创、缝合、注射抗生素。
躺在干净的床上,伤口被专业处理后的舒适感,让宋晚晴几乎立刻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只有深沉的、修复身体的黑暗。
第二天,沈墨一头扎进了数据分析和推导工作。韩子明利用红雀提供的安全网络,尝试联系韩家在东南亚的隐秘资源,搜集更多关于莱因哈特动向和“辰光会”在本地活动的情报。阿杰则负责内部警戒和与红雀沟通后续行动计划。
宋晚晴在休息和恢复体力的同时,开始按照红雀提供的一些资料,尝试进行基础的冥想练习。资料里提到,保持意识清明和情绪稳定,是对抗核心潜在侵蚀的重要基础。
日子在高度戒备和紧张筹备中过去了两天。
第三天傍晚,沈墨带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兴奋的神情,敲开了宋晚晴的房门。
“有发现!”他拿着打印出来的几张复杂化学结构式和能量图谱,“我从那些片段数据里,结合早期‘极光计划’关于生物催化的一些公开(但被隐藏)论文,反向推导出催化剂可能的几个核心活性基团和能量转化路径!虽然还不能合成,但如果我们能拿到完整公式,我有很大把握能验证其真伪,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尝试进行小规模、低纯度的制备!”
这是一个重要的进展。
但如何拿到完整公式,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这时,红雀脸色凝重地快步上楼。
“刚截获的加密通讯片段,破译了一部分。”她将平板电脑递给宋晚晴,“莱因哈特似乎不耐烦了。他下令‘蝰蛇’在四十八小时内,动用一切必要手段,在马来西亚北部(包括槟城)进行地毯式排查,重点针对近期出现的、身份可疑的亚裔伤患或外来者。同时…他还启用了另一张牌。”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模糊但能辨认的照片——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眼镜、神情有些畏缩的亚裔中年男人。
“这是谁?”宋晚晴问。
“‘辰光会’东南亚分部的高级研究员,dr陈明哲。专攻神经接口与生物能量场。”红雀沉声道,“更重要的是,他是当年‘极光计划’马来西亚辅助站点的幸存者之一,曾近距离接触过你母亲苏映雪女士前期的部分实验数据。莱因哈特把他从新加坡一个秘密实验室紧急调过来了。目标很明确——协助定位和‘处理’高适配性个体,也就是你。”
追捕的网,正在迅速收紧。
而“奥罗拉共鸣”那未知的深渊,也在前方等待着。
他们必须在被找到之前,做出抉择。
是继续隐藏等待,还是主动出击,冒险一搏?
宋晚晴望向窗外槟城的夜空。城市的霓虹掩盖了星光,但她仿佛又能感觉到,雨林深处那块冰冷晶体无声的脉动。
抉择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