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寒意。伤口在劣质环境下的紧急处理只能勉强止血镇痛，宋晚晴能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疼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阿杰的肩膀也进行了包扎，但失血和之前的撞击让他脸色发青。沈墨和韩子明稍好，但连日奔波和高度紧张也让他们的体力逼近极限。两个向导的情绪明显不稳，眼中残留着对那变异鳞片的恐惧，对继续前进充满了抗拒。
“不能停在这里。”宋晚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坚定，她扶着潮湿的树干站起身，看向远处更加幽暗深邃的雨林方向，“还有三公里。停下就是等死。”
向导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用土语快速说了几句，另一个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们会带路到能看到那个地方的外围。但再靠近…我们的族人有过可怕的教训。我们只到边缘。”
这已经是极限。宋晚晴没有强求：“可以。到了外围，你们就可以离开。”
队伍再次启程。最后这段路，雨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洁净”。虫鸣鸟叫近乎绝迹，连无处不在的蚊蚋都少了许多。空气依然闷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消毒水混合着腐朽植物的怪异气味。树木的形态也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有些树干上出现了不自然的瘤状凸起，叶片颜色过于暗沉或呈现出斑驳的金属光泽。脚下厚厚的落叶层中，偶尔能看到零星散落的、同样泛着暗绿或灰白光泽的奇怪骨骼碎片，不属于任何常见的雨林动物。
沈墨边走边用便携检测器扫描，眉头越皱越紧：“环境辐射值在轻微但持续地升高，虽然未到危险剂量，但绝对不正常。空气中检测到微量有机挥发物，成分复杂，有神经抑制剂和生长激素类似物的痕迹…这片区域被长期‘污染’了。”
“是‘涅盘’项目泄漏，还是他们故意排放的？”韩子明低声道。
“可能兼而有之。”沈墨看着探测器上跳动的数据，“他们在用这片雨林做某种…生物影响实验的温床，或者垃圾场。”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将活生生的热带雨林作为试验场，这种行径已经超出了寻常的罪恶范畴。
又艰难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前方带路的向导突然停下，示意隐蔽。他们趴在一处长满藤蔓和蕨类的土坡后，拨开眼前的枝叶。
视野豁然开朗。
土坡下方，是一片被人工清理过的开阔地。边缘是整齐的、高耸的铁丝网围墙，围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摄像头和运动传感器，顶部还有螺旋状的刀刺网。围墙内，靠近他们这一侧，是看起来颇为“正常”的棕榈种植园景象——整齐的油棕树，一些简易工棚和农用机械。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异常：那些油棕树的间距过于规整，树下几乎没有杂草，工棚里也看不到任何人影，机械看起来崭新却毫无使用痕迹。这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布景。
而在种植园深处，大约一公里外，矗立着此行的最终目标——一座灰白色的、圆柱形高塔，塔身斑驳，爬满了藤蔓，看起来确实像一座废弃的气象或生态观测塔。这就是“婆罗洲之眼”的地表标志。但以宋晚晴等人的眼力，能看出塔身某些“窗户”后隐约有金属反光，顶部看似锈蚀的避雷针结构也过于复杂，更像某种复合天线。
高塔周围，散布着几栋低矮的、伪装成仓库或水泵房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整个区域看似安静，但沈墨的探测器显示，电磁活动异常活跃，尤其是高塔下方和那几栋低矮建筑周围，有强烈的、被屏蔽的信号源。
“就是那里。”向导之一指着高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敬畏和恐惧，“‘林鬼’有时候会从围墙那边的排水口或者地裂缝隙里出来…到了晚上，塔里有时候会有奇怪的绿光…我们只能带到这里了。愿森林之灵保佑你们。”说完，两个向导将一份手绘的、标注了围墙几处疑似薄弱点和巡逻间隙的草图塞给韩子明，便迅速而无声地退入了身后的密林，消失不见。
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人。
“按照老陈线人的情报和草图，主要防御力量集中在正门、高塔以及地下入口附近。种植园区域巡逻相对稀疏，但布满了传感器。”韩子明摊开草图，结合望远镜观察，“我们需要找一个监控盲区，快速突破铁丝网，然后利用油棕树林的掩护接近核心建筑。”
“铁丝网带电，而且有震动感应。”沈墨用带长焦镜头的设备观察着围墙细节，“需要同时破坏电网和干扰监控信号。我可以用定向电磁脉冲暂时瘫痪一小段区域的电子设备，但时间很短，大概只有三十秒。我们必须在这三十秒内剪开铁丝网并通过。”
“我来剪网。”阿杰检查着液压剪，“伤口不影响手臂力量。”
“进入后，首要目标是找到地下数据中心的入口，‘方舟’核心。”宋晚晴忍着痛楚，思维飞速运转，“根据沈墨恢复的草图，入口很可能在高塔底部，或者旁边那栋最大的伪装仓库里。我们需要避开巡逻，快速定位。”
“还有一个问题，”沈墨调出平板上那份模糊的平面图，“如果‘涅盘’项目的‘静滞单元’真的存在，并且可能还有…‘东西’在里面或逃出来了，我们进入地下后，可能会面对无法预知的生物威胁。”
“见机行事。”宋晚晴目光冰冷，“我们的目标是数据和解药。如果遇到…阻挡，就清除。”
计划已定，他们退到更隐蔽的树林深处，做最后的准备。换上全黑的紧身行动服，涂抹防红外侦察的油彩，检查武器和装备。宋晚晴的伤口被阿杰用防水绷带和强力胶带再次紧紧固定，并注射了一针强效镇痛剂和肾上腺素，以维持短时间的行动能力。每个人都清楚，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休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林的夜晚降临得很快。浓云遮蔽了星光，黑暗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只有围墙内的几盏伪装成路灯的黯淡光源，以及高塔某个窗户后隐约透出的、不自然的微光。
“就是现在。”沈墨启动了几个微型干扰器，设定好参数和启动时间。
四人如同幽灵般滑下土坡，贴近围墙。在预定位置潜伏下来。围墙内，一队两名持枪守卫刚刚巡逻过去。
沈墨按下遥控器。
“嗡——”
一声低不可闻的震动。前方长约五米的一段围墙，所有摄像头和传感器的指示灯瞬间熄灭。电网的嗡嗡声也戛然而止。
“上！”阿杰如同猎豹般蹿出，液压剪精准地卡在铁丝网上，用力一合！坚固的铁丝网应声而开，露出一个可供人弯腰通过的缺口。
宋晚晴、沈墨、韩子明迅速鱼贯而入。阿杰最后一个通过，并迅速将剪开的铁丝网尽量恢复原状，虽然瞒不过仔细检查，但至少能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三十秒一过，干扰效果消失。摄像头指示灯重新亮起，电网恢复嗡嗡作响。但他们已经身处围墙之内，隐蔽在一排茂密的油棕树阴影下。
没有停留，按照预先规划的路线，四人利用油棕树的行列作为掩护，交替前进，避开零星的感应灯和巡逻路线。夜视仪中，世界呈现出冰冷的绿色。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可能是发电机的低沉嗡鸣。
越是靠近高塔和那些低矮建筑，人工痕迹越是明显。地面从松软的泥土变成了硬化路面，甚至铺设了部分电缆沟。空气中那股消毒水和腐败混合的怪味也更加浓烈。
十分钟后，他们成功潜行到了那栋最大的伪装仓库后方。仓库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农机仓库，铁皮卷帘门紧闭，但侧面的一个应急小门却安装了厚重的电子密码锁和生物识别器。
“不是这里。”沈墨用探测器扫描，“锁太新，太高级，像是经常使用的门户。数据中心入口应该更隐蔽。”
他们的目光转向那座灰白色的高塔。塔基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掩盖，看起来毫无入口。
“平面图上，入口在塔基东侧，有一个向下的斜坡通道，伪装成通风井或检修口。”沈墨回忆着。
他们绕到塔基东侧。这里堆放着一些生锈的废弃油桶和建筑材料，杂乱无章。但在夜视仪和沈墨的探测器仔细搜索下，他们发现了一处地面有着极其轻微的不自然接缝，边缘被刻意用泥土和苔藓掩盖。
扒开伪装，下面是一块厚重的、带有隐藏式拉环的钢制盖板。盖板上没有任何电子锁，只有一个老式的机械密码转盘锁，但转盘锈蚀严重，看起来几十年没动过。
“障眼法。”韩子明冷笑，“越是看起来废弃，越可能是真的入口。但这锁…”
沈墨已经蹲下身，用一个小巧的超声波探伤仪扫描锁的内部结构。“机械结构很复杂，但锈蚀也造成了磨损和空隙…可以试试。”
他从工具包里拿出几根特制的、带微摄像头和微型机械臂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锁孔。屏幕上显示出内部精密的黄铜齿轮和卡簧。他屏住呼吸，手指极其轻微地操控着机械臂，尝试感受和拨动那些因岁月而变得滞涩的机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传来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和谈话声，由远及近。阿杰和韩子明立刻端起武器，隐蔽在杂物堆后，随时准备应对暴露。
宋晚晴守在沈墨身边，心跳如鼓，肋下的疼痛在紧张和肾上腺素作用下变得麻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中清晰可闻的机括弹开声响起。
沈墨额头见汗，轻轻吐出一口气：“开了。”
他抓住隐藏拉环，用力。沉重的钢制盖板被无声地掀开一条缝隙，一股阴冷、带着浓重霉味和淡淡化学药剂气息的气流涌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一架锈迹斑斑的金属楼梯向下延伸。
“入口找到了。”宋晚晴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下去。”
阿杰率先持枪进入，确认楼梯安全后，示意跟上。宋晚晴、沈墨、韩子明依次进入。最后进入的韩子明小心地将外部盖板恢复原状，只留下极细的缝隙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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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旋转向下的金属楼梯，他们深入地下。楼梯似乎没有尽头，周围是粗糙的混凝土墙壁，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早已损坏的应急灯。只有他们的头灯照亮前方几步的范围。
下降了大约五六层楼的高度，楼梯终于到了尽头。面前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银行金库门的金属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闪烁着幽绿指示灯的键盘输入面板。
键盘是数字加字母的复杂组合，旁边还有一个卡槽。
“需要密码和钥匙卡。”沈墨观察着，“这应该是‘方舟’核心区的第一道门禁。密码很可能定期更换。”
“用今天‘观星者’给的动态口令试试？”韩子明提议。
沈墨点头，在键盘上输入了今天的口令：“solis ort”。
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由绿转红，发出短促的拒绝蜂鸣。
不对。
“也许需要结合其他信息，或者口令是用于唤醒节点，不是开启门禁。”沈墨思索着，再次调出平板上的终端界面。终端在进入这里后，信号状态显示为“微弱连接尝试中”，似乎在地下环境中捕捉到了某种极其微弱的、来自节点内部的信号涟漪。
他尝试输入几个命令，终端缓慢响应，最终显示出几行新的状态信息：
“检测到本地低频信标…尝试同步…同步失败，权限不足。”
“检测到动态口令验证…今日口令‘solis ort’验证通过。”
“尝试激活‘守夜人’协议…协议响应：等待最终指令。”
守夜人协议？最终指令？
沈墨心中一动，尝试在终端输入：“执行守夜人协议，开启核心区入口。”
终端光标闪烁了几秒，回复：“需要最终指令：三组动态密钥，按顺序输入。”
三组动态密钥？难道“观星者”给的每日口令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两组是什么？在哪里？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上方，隐隐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和自动武器射击的声音！声音经过泥土和混凝土的层层衰减，依然清晰可辨！
“上面打起来了！”阿杰侧耳倾听，“不是针对我们的交火…是两拨人在打！枪声很杂！”
是“蝰蛇”和莱因哈特的人内讧？还是…有其他势力介入了？
没时间细想。上方的战斗可能会把更多人引向这里，或者触发基地更高级别的警报和封锁。
“必须尽快进去！”宋晚晴盯着那扇厚重的门，“沈墨，想想办法！‘观星者’不会给我们无法使用的钥匙！三组密钥…会不会就在我们已有的信息里？口令、钥匙…还缺什么？”
沈墨大脑飞速运转。口令是每日更新的动态词。
他猛地看向平板终端上那条“观星者”最早留下的信息：“…密钥分存于物理媒介（钥匙）及动态口令（每日更新）。”
分存于… 意思是分开存放。物理钥匙和动态口令。没有提到第三组。
除非…
“第三组密钥，可能不是‘给予’的，而是‘验证’的。”沈墨抬起头，眼神亮了起来，“‘守夜人’协议…‘守夜人’可能不是一套死程序，而是一个…内部接应者？或者一个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的智能验证逻辑？最终指令…也许不是输入密码，而是…证明我们是‘被期待的人’？”
他再次看向门禁键盘。键盘上除了数字字母，还有一些特殊功能键。其中一个键上，有一个几乎磨灭的、类似指纹的图标。
“生物识别？”韩子明也看到了，“可我们没有授权指纹或虹膜。”
“也许…不需要特定的生物特征。”宋晚晴忽然开口，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自己那所谓的“高阶适配性子代”身份，“‘观星者’知道我母亲是谁，知道我是谁…这个基地，曾经处理过我母亲那样的受试者…会不会，这里的某些系统，能够识别…某种遗传特征？或者‘奥罗拉反应’相关的生物信号？”
这个猜测大胆而惊悚。
沈墨立刻将探测器调整为高灵敏度生物信号扫描模式，对准门禁面板。屏幕上，除了常见的电磁信号，果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特定的生物辐射波段——那是一种非常规的、类似经过强化的神经电信号或细胞代谢特征信号，正从门禁面板内部某个传感器发出，似乎在持续扫描着门前的区域。
“有生物识别扫描场！非常特殊的波段！”沈墨确认道，“晚晴，你站到门前试试！”
宋晚晴没有犹豫，上前一步，站在门禁键盘正前方。
几乎在她站定的瞬间，门禁面板上的幽绿指示灯骤然变成了柔和的蓝色！键盘上方，一个隐藏的、微小的激光扫描仪亮起，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红色光线快速扫过她的全身，尤其在她的头部和心脏区域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沈墨探测器上的生物信号读数猛地跳动了一下！
门，似乎开了一条缝。但还需要最后一把钥匙——语言。
宋晚晴凝视着那蓝色的指示灯，深吸一口气，用清晰而平稳的声音说道：
“访问目的：获取‘极光计划’完整数据；寻找解除宋振东体内‘幽冥兰’装置的方法；查明编号-047受试者苏映雪的全部真相；终止‘涅盘’协议。”
扬声器沉默了片刻，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几秒钟后，那个冰冷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
“目的陈述接受。关联权限验证通过。‘守夜人’协议最终指令确认。欢迎回来，继承者。”
“咔哒…轰…”
沉重的金属大门内部传来一连串复杂的机括解锁声，然后，缓缓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深邃的、散发着幽幽冷光和机器低鸣的黑暗空间。
“方舟”的核心，向他们敞开了大门。
而门后等待他们的，是沉睡的数据，是往昔的罪证，还是…苏醒的噩梦？
上方的枪炮声似乎更加激烈了，仿佛在为他们的深入奏响血腥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