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行动在高度紧绷的节奏中展开。
韩子明安排的私人游艇“海风号”在凌晨三点停靠在摩纳哥港一处僻静的私人码头。码头灯光昏暗，细雨让夜色更加粘稠。宋晚晴在阿杰和沈墨的搀扶下登上甲板时，肋下的伤口因为动作牵扯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
游艇迅速驶离港口，融入地中海的夜幕。直到海岸线的灯火在雨幕中缩成模糊的光带，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船舱内，沈墨立刻重新启动了那台微型平板。在相对安全的电磁环境下，他需要进一步研究“极光档案”终端里可能隐藏的更多信息。韩子明则开始动用韩家的传媒网络和私人情报渠道，搜集关于“婆罗洲之眼”的一切资料——历史沿革、地理环境、近期动态，以及任何可能与“辰光会”或异常科技活动相关的蛛丝马迹。阿杰为宋晚晴重新检查伤口并注射了抗生素，同时警惕地监控着游艇的航线及周围海域的动态。
“有些发现。”几小时后，沈墨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将平板屏幕转向宋晚晴。窗外，地中海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正在过去，海天相接处透出淡淡的青灰色。“这个终端虽然存储有限，但验证逻辑里嵌套了一些历史访问记录摘要。我恢复了一部分碎片数据。”
屏幕上显示着几行被修复的文字片段：
“…早期受试者群体出现不可控变异…‘奥罗拉反应’过度激活导致组织溶解…项目分支‘涅盘’启动，旨在回收并稳定突变体…”
“…东南亚站点‘翡翠鸟’报告，第47号受试者（女性，亚裔，编号-047）展现异常稳定的高阶适配性，其子代遗传筛查显示…”
“…‘婆罗洲之眼’最初作为‘翡翠鸟’项目的后备数据中心及紧急隔离设施建立。内部代号‘方舟’…”
文字在这里中断，但透露的信息令人脊背发凉。
“-047…母亲当年的编号？”宋晚晴的手指微微收紧，“‘异常稳定的高阶适配性’…子代遗传筛查…指的是我吗？‘涅盘’项目…回收并稳定突变体…这是什么意思？”
“更像是一种…处理手段。”沈墨的声音低沉，“‘回收’这个词，用在人体试验上，通常不是什么善意行为。‘婆罗洲之眼’不仅是数据节点，很可能曾经是，或者现在仍然是某种…关押或处理‘异常受试者’的设施。”
船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如果“婆罗洲之眼”不仅存储数据，还可能隐藏着活生生的人体实验遗留物，甚至…母亲当年的踪迹或同类受试者，那么此行的危险性和复杂性将远超预期。
韩子明那边也有了初步反馈。他挂断一个加密电话，面色凝重：“查到了些麻烦事。‘婆罗洲之眼’所在的区域，名义上属于一家印尼本土的棕榈油种植园公司，但实际控制链条经过多层离岸公司嵌套，最终指向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基金，该基金与莱因哈特控制的多家欧洲生物科技公司有资金往来。近六个月，该区域卫星图像显示有异常的建筑材料运输和能源消耗增长，还有小型私人飞机频繁起降的记录——在一个早已对外宣称‘废弃’的观测站。”
“他们在扩建，或者在激活什么东西。”阿杰冷声道。
“更麻烦的是，”韩子明继续道，“我的人在热那亚机场发现异常。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安检和航班查询处——是‘蝰蛇’的人。他们动作很快，可能通过酒店监控或别的渠道锁定了我们的部分身份特征，正在尝试追踪离境路线。我们原先计划从热那亚飞新加坡的备用身份可能已经不安全。”
“需要改变路线。”宋晚晴当机立断，“不能直接去新加坡。有没有其他方式进入印尼，特别是廖内群岛或北干巴鲁附近？”
韩子明调出电子地图：“我们可以让‘海风号’继续向东，穿过地中海，经苏伊士运河进入红海，然后在吉布提或也门附近换船，走印度洋航线，直接驶往马六甲海峡，在印尼的巴淡岛或民丹岛这类靠近新加坡的岛屿登陆。这样完全避开航空管制和身份检查。但时间会更长，至少需要八到十天。”
“太久了。”沈墨摇头，“‘观星者’给我们的动态口令只有当天有效，虽然我们解密出了‘婆罗洲之眼’的坐标，但节点的唤醒协议未知。每拖一天，情况都可能变化。而且‘蝰蛇’甚至‘辰光会’完全可能先一步行动，转移或销毁节点。”
宋晚晴沉吟片刻：“有没有更快的海上接应点？以及…我们能否在途中获取新的动态口令？”
“口令每日更新，‘观星者’没有提供获取后续口令的方法。”沈墨苦笑，“除非我们能主动联系上他，或者黑入他们的口令生成系统——这几乎不可能。至于更快路线…除非动用某些非正规的高速船只，或者…”他看向韩子明。
韩子明眉头紧锁：“韩家在红海和阿拉伯海有一些特殊渠道…可以安排高速巡逻艇接应，从也门海岸直插印度洋，绕过常规航道，或许能将航程压缩到五到六天。但风险极高，那片海域并不太平，而且需要大量现金和硬通货开路。”
“钱不是问题。”宋晚晴淡淡道，“安全性和速度优先。同时，子明，启用你们家传媒网络里最可靠的、在东南亚有实地资源的调查记者或本地线人，提前渗透到北干巴鲁或廖内群岛，搜集‘婆罗洲之眼’周边的实时情报，特别是人员和车辆进出、无线电通讯异常等。我们需要眼睛先过去。”
“明白。”韩子明点头，立刻开始拨打电话。
“沈墨，”宋晚晴转向他，“继续深挖终端里任何关于‘婆罗洲之眼’内部结构、安全系统、或者‘涅盘’项目的细节。哪怕只是一个消防疏散图或者老旧的设备清单，都可能有用。”
“交给我。”沈墨重新埋首屏幕前。
宋晚晴靠在舷窗边，望向逐渐泛白的海平面。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沉重的是心头逐渐清晰的阴影。“婆罗洲之眼”——那里不仅藏着数据，更可能藏着母亲过往的残酷真相，以及“辰光会”至今仍未停止的罪恶。
父亲还在昏迷，体内的装置如同定时炸弹。
母亲的名字与编号出现在冰冷的实验记录中。
而自己，这个所谓的“高阶适配性子代”，是否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游艇破开海浪，向着东方疾驰。
几天后，他们将闯入那片闷热、潮湿、充满未知危险的热带雨林。
而在那之前，追踪者的阴影，已经悄然蔓延至海上。
航行至第二天傍晚，当“海风号”即将驶出直布罗陀海峡，进入更广阔的大西洋时，阿杰在雷达上发现了异常。
“后方十五海里，有一艘中型快艇，航速三十节，一直保持着与我们平行的航线，距离在缓慢拉近。”阿杰盯着雷达屏幕，“二十分钟前，它从摩洛哥海岸方向切入，不是常规货运或游艇航线。我调取了自动识别系统（ais）信号，注册信息是一艘意大利租赁游艇，但信号特征和航速与数据库中的型号不符。”
“是‘蝰蛇’，还是‘观星者’的人？”韩子明来到驾驶舱。
“无法确定。”阿杰调整雷达参数，“对方很谨慎，没有进一步靠近，只是保持跟踪。需要甩掉他们吗？”
宋晚晴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雷达上那个稳定的光点：“加速，改变航向，测试他们的反应。同时，子明，联系你安排的红海接应方，看能否提前会合，或者提供武装护航。”
“海风号”的引擎发出更低沉有力的咆哮，航速提升，同时转向东南，朝着非洲西海岸方向偏移。
后方的快艇几乎在同时做出了反应，同样加速并调整航向，紧紧咬住。
“被盯死了。”阿杰眼神冰冷，“对方有专业的追踪设备和操艇手。这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游艇的卫星通讯系统收到一段经过加密的、来源不明的文字信息，直接显示在主控屏幕上：
“减速，转向正东，前往坐标 3512°n, 645°w。有礼物，也有追兵。快。”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被星星环绕的眼睛。
“观星者！”沈墨脱口而出。
“坐标位置在阿尔及利亚附近海域，离我们现在的航线不远。”韩子明快速定位，“他什么意思？让我们去那里？有礼物？追兵难道是指后面那艘快艇？”
宋晚晴凝视着那条信息，迅速权衡。“观星者”的行为模式难以揣度，时而提供关键帮助，时而又像在引导他们步入险境。但此刻，后有追兵，前路未知…
“按他说的做。”宋晚晴下令，“减速，转向目标坐标。阿杰，做好战斗准备。沈墨，尝试反向追踪这条信息的源头，哪怕只是大概区域。”
“海风号”减慢速度，划出一个弧线，朝着“观星者”提供的坐标驶去。后方的快艇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也调整方向，继续跟随，但距离拉大了一些。
一小时后，暮色四合，目标海域出现在眼前。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域，附近没有明显的岛屿或航线。海面上，只有一艘看起来老旧的中型渔船静静漂浮着，没有灯光，引擎似乎也熄灭了，像一具沉默的幽灵船。
“观星者”说的“礼物”，就是这艘渔船？
就在“海风号”缓缓靠近渔船约五百米距离时，异变陡生！
后方一直跟踪的快艇突然毫无征兆地全速冲刺，直奔“海风号”而来！同时，快艇的侧舷打开，露出两个明显是改装过的发射架！
“火箭弹！”阿杰厉声警告，猛打舵盘！
“海风号”紧急转向，堪堪避过第一枚拖着尾焰呼啸而来的火箭弹！火箭弹擦着船舷飞过，在远处海面炸起冲天水柱！
第二枚接踵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那艘沉默的旧渔船突然有了动静！渔船尾部看似废弃的起重杆猛地旋转，杆顶爆出一片密集的、炫目的强光！
不是武器，而是高强度多频段电磁干扰和致盲闪光！
快艇上的电子设备瞬间失灵，发射架卡死，导航屏幕一片雪花，连引擎都发出怪响，速度骤降！操艇手也被强光暂时致盲，快艇失控地在海面上打转。
“就是现在！靠过去！”宋晚晴抓住机会。
“海风号”迅速逼近那艘旧渔船。靠近了才发现，渔船的甲板上站着两个人，都穿着普通的防水工装，戴着遮阳帽和面罩，看不清容貌。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军用级别的便携式电磁干扰装置，另一人则举着一块简易的电子牌，上面闪烁着英文：“登船，换乘，快。”
没有多余的解释。
阿杰持枪警戒，韩子明和沈墨迅速将最重要的装备和那台平板、钥匙打包。宋晚晴在搀扶下登上渔船跳板。
那两名神秘人动作麻利地协助他们转移，然后其中一人指了指渔船下方：“底层货舱，有高速艇。这艘渔船十分钟后会自沉。追兵只是暂时失能，很快会有更多。”
他的英语带有明显的东欧口音。
众人来不及多问，迅速下到渔船底层。那里果然藏着一艘流线型的黑色高速突击艇，引擎已经处于怠速状态。
他们刚登上突击艇，两名神秘人便启动了某种装置，然后敏捷地跳上另一艘挂在渔船侧舷的小型摩托艇，迅速驶离。
几秒钟后，旧渔船的船体内部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进水声，开始缓缓倾斜下沉。
突击艇的驾驶员（其中一名神秘人已经就位）推动油门，黑色快艇如同利箭般撕开夜幕，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将正在沉没的渔船和那艘还在海面上挣扎的敌方快艇远远抛在身后。
直到此刻，宋晚晴才在颠簸的艇舱内，看到座位上放着一个密封的防水袋。她打开袋子，里面是几本不同国籍的、质量极高的伪造护照、对应身份的信用卡和少量现金，一部全新的、无法追踪的卫星电话，还有一张手写的字条：
“口令更新渠道：每日柏林时间00:01，通过卫星电话拨打以下一次性号码（附号码），收听当日单词。有效至‘方舟’开启。祝深入‘雨林’顺利。‘观星者’及‘牧羊人’致意。”
“牧羊人？”沈墨看到字条，“这是…另一个代号？‘观星者’的同伴？还是另一个势力？”
宋晚晴握紧卫星电话和字条。不管“观星者”和这个“牧羊人”是谁，他们再次提供了关键的帮助——不仅解了围，还给了他们持续获取动态口令的渠道，以及新的身份掩护。
这让她更加确信，“观星者”的目的，绝非单纯地帮助或利用他们。这个人（或组织）似乎在与“辰光会”内部的某一派系（很可能是莱因哈特）进行着某种隐秘的对抗，而他们这些“闯入者”，成了搅动局面的棋子。
突击艇在夜色中高速航行，朝着红海方向。
新的身份，新的口令渠道，新的载具。
但前方的雨林，等待着他们的，绝不会只是数据。
“婆罗洲之眼”如同一只隐藏在绿色深渊中的冰冷瞳孔，正静静凝视着他们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