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岩架狭窄湿滑，仅容一人侧身贴壁而行。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身侧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外侧则是翻滚着白色雾气的、深不见底的虚空。每一次移动都如同在刀锋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山猫”的肩膀被子弹擦伤，虽然不致命，但失血和疼痛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脸色在晨光与雾气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灰狼”在前方探路，用匕首和岩钉开辟着勉强可行的路径，同时警惕地扫视着上方和雾气深处。
宋晚晴居中，一手扶着冰冷的岩壁，一手紧握着枪，身体紧贴着岩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寒冷、疲惫、伤痛，以及肾上腺素退潮后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但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当前的处境。
他们从悬崖顶部逃脱，暂时摆脱了追兵的近距离绞杀。但敌人并未放弃，他们很可能正在悬崖顶部搜索，或者正在寻找其他下到岩架或河谷的路径。而且，莱因哈特既然能派出“北风”这样的专业小队和伪装成地方人员的暗桩，在这片他可能经营已久的黑森林区域，难保没有其他布置。
岩架并非无限延伸。根据之前在地图上的粗略记忆和现在观察到的地形，这条岩架很可能在前方某个地方中断，或者与另一片更加陡峭的岩壁相连。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能够暂时休整、并且可能有机会与救援汇合的地点。
“前面…好像有个凹进去的岩洞！”“灰狼”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前挪动。果然，在前方约二十米处，岩壁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约两米深、三米宽的不规则天然洞穴。洞口被几丛茂密的、从岩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灌木遮挡，从上方和对面很难发现。
“检查安全。”“灰狼”示意宋晚晴和“山猫”停下，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用匕首拨开灌木，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快速探头看了一眼内部。
“安全。里面干燥，没有动物痕迹，空间足够我们暂时藏身。”
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三人立刻钻入洞穴。洞穴内部比洞口看起来稍大一些，地面是相对平坦的岩石，角落里甚至有一些干燥的苔藓和枯叶。最重要的是，这里避风，相对温暖，而且极其隐蔽。
“灰狼”和“山猫”迅速在洞口用碎石和灌木做了简单的伪装，确保从外面看很难发现异常。然后三人瘫坐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虚脱。
“处理伤口，补充能量，轮流休息。”宋晚晴的声音嘶哑，但依旧清晰地下达指令。
“山猫”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灰狼”从急救包里拿出最后的消毒用品和绷带。宋晚晴则检查着自己的伤势，额头的擦伤已经结痂，手臂和小腿的划伤在冰冷河水的浸泡和剧烈运动后，有些红肿发炎，但暂无大碍。寒冷是最大的敌人，三人的衣物都还湿漉漉的，体温流失严重。
他们将仅剩的一点高热量食物（半块压缩饼干和两根能量棒）再次分食，小口抿着水壶里冰冷的水。然后，裹着单薄的急救毯，紧紧靠在一起，试图汲取彼此那微弱的体温。
洞穴外，天色已经完全放亮，但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阳光的照射和山谷地形的缘故，变得更加浓重，翻滚着涌入岩架，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奶白色的混沌之中。能见度急剧下降，几乎看不到十米外的景象。
这浓雾，既是掩护，也是新的危险。它遮蔽了敌人的视线，但也让他们无法观察敌情，更让救援的直升机或地面人员难以发现他们。
“救援…还能找到我们吗？” “山猫”声音虚弱地问，他失血较多，体温偏低，意识似乎有些模糊。
“信号已经发出，坐标也给了。只要他们还在这片区域搜索，浓雾散去后，总有机会。”“灰狼”沉声道，但语气中也带着不确定。他们现在的位置，与最初发出信号的坐标，已经偏离了至少三公里，而且是在垂直落差极大的悬崖半腰。
宋晚晴没有说话。她靠在岩壁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保存体力。但大脑却不受控制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时间在寂静、寒冷和浓雾的包裹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产生的“嗡嗡”声，穿透浓雾，隐隐约约地传入了洞穴！
是直升机旋翼的声音！
救援？！还是…敌人的？
三人的精神瞬间绷紧！
“声音…从河谷方向传来…高度很低…在盘旋…”“灰狼”侧耳倾听，分辨着声音的来源和动向。
“会不会是救援在搜索河谷？”“山猫”眼中燃起希望。
“也有可能是敌人在用无人机或直升机低空侦察。”宋晚晴冷静地泼了盆冷水，“不要轻易暴露。”
他们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旋翼声时远时近，似乎在河谷和悬崖下方反复盘旋搜索，但似乎没有靠近他们所在的岩架高度。
又过了一会儿，旋翼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浓雾深处。
希望，如同投入浓雾的石子，泛起一丝涟漪，又迅速归于沉寂。
“山猫”的体温似乎更低了，身体微微发抖。“灰狼”将最后一点急救毯往他身上裹了裹，自己的嘴唇也有些发紫。
宋晚晴看着两名忠心耿耿、舍生忘死的队员，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是愧疚，是感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她必须带着他们活着出去。
“我们…不能一直等在这里。”她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山猫’需要更专业的医疗，我们的体温也在持续下降。浓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散，救援能不能找到我们也是未知数。我们必须…想办法自己下去，到河谷里去。那里更容易被救援发现，也更容易找到出路。”
“怎么下去？”“灰狼”看着洞外翻滚的浓雾和深不见底的虚空，“岩架在前面不远好像就断了。我们没有足够长的绳索，也没有专业的攀岩工具。冒然下去，太危险了。”
宋晚晴的目光，落在了洞穴内部。她站起身，忍着身体的酸痛，仔细地检查着岩壁和地面。
“这个洞穴…不是完全天然的。”她突然说道，手指拂过岩壁一处相对平滑的凹陷，“看这里，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虽然很古老了。还有这里，”她指着地面角落一些不起眼的、规则排列的小石块，“像是某种标记。”
“灰狼”和“山猫”也挣扎着起身查看。果然，洞穴内部一些细节，透露出并非纯粹自然形成的迹象。那些人工痕迹非常古老，风化严重，看起来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
“这里…会不会是古代矿工或者猎人的临时歇脚处？”“灰狼”猜测。
“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宋晚晴的目光沿着岩壁仔细搜寻，最终停留在洞穴最深处、一块看起来与周围岩壁略有不同、似乎更平整一些的石板上。
她走上前，用力推了推那块石板。石板纹丝不动。
“帮忙！”“灰狼”上前，两人合力，用匕首插入石板边缘的缝隙，奋力撬动！
“嘎吱——”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石板竟然被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气息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出！
石板后面，竟然是一个黑黝黝的、向下延伸的通道入口！入口很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不知通向何处。
“暗道？！” “山猫”也挣扎着凑过来，惊讶地看着这个发现。
“赌一把。”宋晚晴眼神决绝，“留在这里是等死，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条暗道，很可能通往河谷，或者山体内部的某个地方。至少，里面应该比这里更避风，也可能有出路。”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灰狼”率先钻入通道，打开战术手电（电量已经很低）。通道狭窄、陡峭、湿滑，完全是天然岩缝加上简单人工开凿的痕迹，一路向下延伸。
宋晚晴扶着“山猫”紧随其后。
通道内阴暗潮湿，空气不流通，弥漫着一股土腥和霉味。他们艰难地向下攀爬，有时候需要手脚并用，有时候需要侧身挤过狭窄的缝隙。手电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照亮前方未知的深渊。
下降的深度难以估算，但感觉比悬崖的高度要深得多。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灰狼”压低的声音：“到底了！前面…有光！好像是出口！”
三人精神大振，加快速度。果然，通道在前方变得开阔了一些，尽头透出微弱的、灰白色的光亮，还有隐隐的水声传来！
他们终于爬出了通道，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一时有些恍惚。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隐藏在悬崖底部的天然溶洞的一部分！洞顶高耸，布满了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一侧是汹涌的地下暗河，河水在洞穴中轰鸣奔腾，水汽弥漫。而他们出来的地方，是暗河旁边一处稍高的岩石平台。光亮和水声，都是从洞穴另一端一个巨大的、被藤蔓和雾气半掩的出口传来的！那里，显然通往外面的河谷！
他们竟然误打误撞，通过一条古老的暗道，直接下到了悬崖底部的河谷溶洞！
“成功了…”“山猫”虚弱地喃喃道，几乎要瘫倒在地。
“别松懈！”宋晚晴扶住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溶洞内部空间巨大，光线昏暗，除了水声，听不到其他动静。但谁知道这里有没有其他危险，或者…莱因哈特的人是否也发现了这个地方？
“沿着暗河，朝出口方向走。”“灰狼”辨明方向，带头前行。
他们沿着湿滑的岩石平台，小心地向洞口方向移动。暗河的水汽和外面涌入的浓雾混合在一起，能见度依然很低。
就在他们距离洞口还有大约五十米时，异变陡生！
前方雾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用外语（听起来像法语）发出的惊呼和咒骂声，还有金属物品碰撞和落水的声音！
有人！就在前面！而且似乎…遇到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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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面，屏息凝神。
透过浓雾，隐约可以看到，在靠近洞口的一片浅滩区域，有两个穿着橙色救生衣、背着登山包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从及膝深的冰冷河水中捞起一个掉落的装备箱，嘴里不停地抱怨着。
看装束和反应…不像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倒像是…户外探险者？或者…地质考察队员？
“是…救援队吗？” “山猫”小声问，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不确定。也许是误入的探险者。”宋晚晴不敢大意。莱因哈特的伪装手段太多了。
她示意“灰狼”警戒，自己小心地探出头，用英语喊道：“谁在那里？需要帮助吗？”
雾气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个橙色的身影明显僵住了，警惕地朝着声音来源张望。
“是谁？”一个带着浓重法国口音的男声回应道，“我们是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rs）的地质和水文考察队！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法国科研考察队？在这种边境深山、浓雾弥漫的河谷里进行考察？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但对方听起来不像伪装的，而且那种学者特有的、遇到意外时又惊又恼的语气，似乎也不易模仿。
“我们遇到了意外，迷路了，有同伴受伤。”宋晚晴谨慎地回答，没有透露具体身份，“你们有通讯设备吗？能联系外界请求医疗救援吗？”
“通讯设备？”那个法国男人似乎更恼火了，“我们的卫星电话刚才掉水里了！现在也联系不上外面！这该死的雾和这条该死的河！”
听起来不像说谎。而且，如果是莱因哈特的人，现在应该是立刻包围过来，而不是抱怨设备损坏。
但依然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我们可以帮你们把东西捞上来，也许设备还没坏。”宋晚晴一边说，一边示意“灰狼”和“山猫”做好随时应对意外的准备。
“真的吗？那太感谢了！”法国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了一些。
宋晚晴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出藏身处，朝着浅滩方向走去。雾气中，两个穿着橙色救生衣、一脸狼狈和焦急的法国学者模样的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旁边散落着一些采样工具和那个湿漉漉的装备箱。
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巧合遇到的、倒霉的科研人员。
然而，就在宋晚晴距离他们还有十来米，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环境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个被打捞起来的、敞开的装备箱内部。
箱子里的防水层下，除了些常规的取样瓶和记录本，角落里，赫然露出了一截…带有特定频率发射天线和微型屏幕的、她无比熟悉的设备轮廓！
那绝不是普通地质考察会用到的仪器！
那是…一种经过伪装的、高精度的环境电磁波谱分析仪！而且其型号和特征，与沈墨曾经提过的、可能用于探测“protol γ”类设备工作时泄露的特定电磁特征的仪器，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这两个法国“学者”…真的是来考察地质的吗？！
宋晚晴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脚步猛地顿住！
几乎就在她停顿的同时，对面那个一直在抱怨的法国男人，脸上焦急懊恼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专业的锐利眼神！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腰后！
陷阱！又是陷阱！
“小心！”宋晚晴厉声示警，同时身体已经向侧后方急退！
“灰狼”和“山猫”反应极快，立刻举枪！
但对方的速度更快！
“噗！噗！”两声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射击声几乎同时响起！目标不是宋晚晴，而是“灰狼”和“山猫”！
“灰狼”在宋晚晴示警的瞬间已经做出了规避动作，子弹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山猫”本就虚弱，虽然也尽力躲避，但子弹还是击中了他的大腿，他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法国学者”此刻已完全撕下伪装，动作迅捷如豹，一边射击压制，一边朝着宋晚晴猛扑过来！他的同伴也从另一个方向包抄！
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科研人员！是另一批伪装成科考队的、莱因哈特的杀手！装备箱里的仪器，恐怕就是用来在河谷区域搜寻可能从悬崖逃脱的他们的行踪，或者探测其他信号的！
河谷溶洞，不是生路，而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莱因哈特，竟然算到了这一步？！连他们可能通过古老暗道下到河谷，都预先埋下了伏兵？！
浓雾翻涌，暗河轰鸣。
刚刚脱离悬崖绝境的三人，再次陷入了更加凶险、更加令人绝望的围杀之中！
猎手与猎物的生死追逐，在这雾锁的深渊之底，进入了最血腥、也最残酷的终局前奏。
宋晚晴背靠冰冷的钟乳石，看着步步紧逼的伪装杀手，又看了一眼受伤倒地的“山猫”和血流不止的“灰狼”，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的、冰冷的火焰。
绝境…又一次绝境。
但这一次，她不再只是猎物。
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枪，枪口对准了那个扑来的“法国学者”。
即便是死，也要从你们这些恶魔的爪牙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雾锁深渊，困兽犹斗。
而真正的困兽之斗，往往…最为惨烈，也最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