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岛医疗区的灯光,在度过了免疫风暴最凶险的高峰后,似乎也随之柔和了几分。但那并非真正的宁静,而是一种精疲力竭后的短暂喘息,是暴风雨眼中,天空暂时显露出的、破碎而苍白的湛蓝。
宋青山的生命体征终于被稳在了那条脆弱的、高于正常却勉强可接受的安全线上。的潮水逐渐退去,体温回落至38c左右波动,脏器功能恶化的趋势被遏制。然而,代价是巨大的。他重新陷入了药物维持下的深度镇静状态,之前如星火般闪烁的意识复苏迹象——那些γ波、β波片段、眼睑的颤动、手指的微动——几乎完全消失,脑电图重新变得平缓而单调,仿佛从未被唤醒过。
但这种“平静”,与之前那种被“幽冥兰”毒素和诱导因子彻底压制、死气沉沉的昏迷,有着本质的不同。监测数据显示,他大脑关键区域的葡萄糖基础代谢率,比风暴前提升了将近20。这意味着,尽管高级功能暂时“休眠”,但神经细胞本身的活性和修复潜能,已经被“破晓-i号”和那场激烈的免疫斗争所激活。
“就像一片被野火焚烧过的森林,”张博士在向宋晚晴汇报时,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地表之上,看似一片焦黑死寂。但土壤之下,被高温激活的种子和根系,可能正在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破土重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维持好土壤的墒情和营养,防止次生灾害,然后…耐心等待。”
等待。这是最煎熬,却也最别无选择的事情。宋晚晴深知这一点。她看着病房内父亲安详却依旧毫无生气的面容,将那份混合着希望与焦灼的痛楚,深深压入心底最坚硬的角落。
“后续治疗方案?”她问,声音已经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
“降阶梯治疗。逐步减少‘破晓-i号’的维持剂量,但保留最低有效浓度,持续抑制可能残存的毒素和诱导因子活性。重点转向全面的器官功能支持、营养神经、预防感染和深静脉血栓等并发症。同时,引入温和的、非侵入性的神经刺激疗法,如经颅磁刺激(ts)和音乐疗法,尝试从外部‘叩响’沉睡的神经回路。”张博士已经制定好了详细的计划,“这个过程会很长,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细的调整。”
“我明白了。”宋晚晴点头,“一切按计划进行。所需资源,全力保障。”
她知道,父亲这边的战斗,暂时进入了漫长的相持与恢复期。而外部的战争,却正在加速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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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心,气氛因北极的捷报和瑞士的异动而变得异常微妙。
北极方面,“白鼬”成功将第一批极地苔藓样品送抵秘密海上接应点,由高速快艇转运,最终通过隐秘航线,预计将在36小时内送达安全岛。有了这批关键原料,“破晓-i号”的大规模制备和后续优化将再无后顾之忧。“苔原”小队全体成员(包括冻伤的“旅鼠”)也已安全撤离至挪威的隐蔽据点休整。黑石的“北冰洋号”在遭遇挫败和恶劣天气后,暂时消失在北大西洋的迷雾中,但卫星监测显示,其航向隐隐指向格陵兰岛方向,意图不明。
“你的意思是?”宋晚晴目光锐利。
“莱因哈特。”高远沉声道,“黑石与‘牧羊人’的合作,核心可能就在于莱因哈特掌握的禁忌技术。如此不惜代价甚至动用武装力量抢夺苔藓,也许不仅仅是阻止我们,更是为了向莱因哈特证明其价值,或者…换取更核心的技术资料。毕竟,‘破晓-i号’的成功,证明了针对‘星尘’毒素的破解是可能的。这对于同样可能涉足或依赖此类技术的黑石和莱因哈特来说,既是威胁,也可能成为他们想要掌控的新‘武器’。”
这个分析让宋晚晴心中一凛。是啊,她一直将“破晓-i号”视为救父亲的唯一希望,但在敌人眼中,这或许也是一种极具价值的“战利品”或“筹码”。尤其是对莱因哈特这样一个科学疯子而言,看到自己精心研制的毒素被破解,恐怕激起的不仅是愤怒,还有强烈的“研究”和“掌控”欲望。
就在这时,沈墨那边传来了关于瑞士“圣所”和“protol γ”的最新分析结果,印证了高远的担忧,并且揭示了更恐怖的可能性。
“晚晴,我对截获的‘protol γ’碎片信息和‘subject batch-3’的残留数据进行了深度模拟和逆向推演…”沈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结果…很糟糕。”
主屏幕上,浮现出复杂的数学模型和神经集群模拟动画。动画显示,多个独立的、颜色各异的神经信号源(代表不同个体),在某种强大的、无形的“牵引力场”(代表protol γ)作用下,其独特的波动模式逐渐被剥离、抹平,最终被强行“同步”到一个统一的、单调的“主频率”上。同步完成后,这些个体虽然还保持着基础的生命活动,但其神经活动的“丰富性”和“自主性”彻底消失,变成了如同精密仪器上完全同步的齿轮。
“这不是简单的控制或洗脑,”沈墨解释道,“这是一种试图从根本上‘格式化’个体意识独特性,将其转化为一个庞大‘神经共振网络’中标准化‘节点’的技术!‘batch-3’就是第一批被‘格式化’的实验品!他们的个体记忆、情感、人格…可能都被压制或覆盖了,变成了只知道执行某种‘集体指令’的…空壳!”
空壳!批量制造的意识空壳!莱因哈特想干什么?组建一支没有个人意志、完全听命于他的“傀儡军团”吗?还是说,有更宏大、更匪夷所思的用途?
“更可怕的是,”沈墨调出另一组数据,是之前“蜂鸣”行动干扰时,地下设备频率紊乱的详细分析,“这种‘共振网络’一旦建立,似乎具有一定的…‘抗干扰韧性’和‘自我修复’倾向。除非在建立初期或关键节点进行强力的、精准的破坏,否则一旦稳定运行,想要从外部打断或‘唤醒’其中的个体,难度会呈指数级增长!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莱因哈特对设备稳定性和电力供应如此看重——那不仅是实验需要,更是维持‘网络’存续的命脉!”
宋晚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如果沈墨的推测是真的,那么父亲之前表现出的那些意识复苏迹象,是多么的珍贵和脆弱!而莱因哈特正在进行的,是怎样一种反人类、反伦理的恐怖行径!
“有没有办法…破坏这个‘网络’?或者…救出那些可能还残存一丝意识的‘受试者’?”她艰难地问道。
沈墨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以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和技术…非常非常困难。‘网络’的核心控制逻辑和加密方式我们一无所知。强行攻击,很可能导致所有‘节点’(也就是那些受试者)的脑功能彻底崩溃或死亡。这就像…试图在不破坏硬盘物理结构的情况下,强行破解一个不知道密码、且带有自毁程序的加密数据库。”
希望与绝望,如同光与影,在指挥中心内交织。父亲这边的希望之光刚刚经历了风暴的洗礼,微弱但未熄灭;而千里之外,却有更多无辜的灵魂,可能正被拖入莱因哈特制造的、更加深沉黑暗的绝望深渊。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沈墨话锋一转,调出另一份分析报告,“在‘protol γ’的碎片信息中,反复出现一个词汇——‘anchor’(锚点)。结合神经网络的原理,一个稳定的共振网络,理论上需要至少一个特别强大、特别稳定的‘核心节点’或‘频率源’,来作为整个网络的‘定盘星’和‘指挥塔’。这个‘anchor’…”
他的目光,与宋晚晴、高远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三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名字,一个地方。
“莱因哈特很可能将自己,或者某个他完全控制的‘终极作品’,作为了整个‘protol γ’网络的‘anchor’!”沈墨低声道,“摧毁‘anchor’,网络才有可能瓦解!”
但这意味着,他们必须直面莱因哈特,攻入那座如同铁桶般的“圣所”,在无数自动防御系统和可能存在的“傀儡”保卫下,找到并摧毁那个最核心的目标!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指挥中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屏幕上数据流无声的滚动。
宋晚晴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全景窗前,看着外面安全岛上井然有序的景象,和更远处那片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深蓝色大海。
父亲在沉睡,但生命犹在。
无辜者在深渊,等待救援。
疯子在巢穴,编织着更恐怖的阴谋。
敌人在暗处,磨砺着獠牙。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责任、所有的危险,最终都汇聚到了她的肩上。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海风咸湿的气息涌入肺腑。
再睁开时,那双曾经清澈、后来被冰霜覆盖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冷酷的沉静火焰。那不是冲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将一切情感与算计都压榨到极致后,淬炼出的、纯粹如金刚石般的决断意志。
“高远,”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遍指挥中心,“以我的名义,秘密联系我们在欧洲,尤其是瑞士、德国、法国所有的‘老朋友’,以及…那些欠宋家人情的灰色地带‘合作者’。我需要一份关于‘圣所’庄园最详细、最不可能被公开的‘建筑蓝图’、‘安保布防图’、‘人员配置表’,以及维克多·莱因哈特个人的一切生活习惯、行为规律、弱点评估报告。不惜任何代价,不设任何底线。”
高远身体微微一震,但立刻沉声应道:“是!”
“沈墨,”宋晚晴继续道,“集中所有计算资源,以‘摧毁anchor,瓦解protol γ网络’为目标,进行全方位的战术模拟和方案推演。我需要知道,在不动用大规模武装力量、不引发国际争端的前提下,我们有多少种方法,可以‘接触’到莱因哈特,或者他的核心实验区。重点考虑技术渗透、内部策反、定向破坏、信息战和心理战。”
沈墨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重重点头:“明白!我会尽快给出初步方案框架。”
宋晚晴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中心内每一个人,她的身影在背后海天相接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挺拔而孤绝。
“父亲的恢复需要时间,北极的原料正在路上,黑石和赵家暂时被牵制。”她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而莱因哈特…这个一切罪恶的源头,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继续他的恐怖实验。”
“我们或许力量有限,或许前路艰险。”
“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弦外之音,终需有人聆听;深渊魅影,终需有人驱逐。”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
“‘斩首’行动预案。”
斩首行动!
目标直指“牧羊人”本人!
这不再是防御,不再是调查,而是最直接、最凌厉的进攻!
指挥中心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随即,一股混合着紧张、激动与决绝的战意,悄然升腾。
风暴之眼的外围,更加狂暴的雷霆,正在宋晚晴冷静的瞳孔中,悄然凝聚。
弦已绷紧,箭在弦上。
猎手与恶魔的最终对决,即将拉开最血腥、也最辉煌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