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冻住了。
周瑜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那片炸开的血红,吕蒙那小子,前一刻还在乱军里像头受伤的豹子般左冲右突,怎么眨眼工夫,就被几根长矛从背后捅了个对穿?那血喷得……真他娘的刺眼。
“子明——!!”
周瑜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嗓子是怎么嚎出来的,声音劈叉得厉害,带着一股子自己都没听过的惨烈。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个念头:冲过去!宰了那帮杂碎!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疯了似的朝着吕蒙倒下的地方冲去。亲兵们吓得魂飞魄散,嗷嗷叫着拼命打马跟上,用身体替他挡开四面八方捅来的刀枪。
周瑜什么都顾不上了,手里的剑胡乱劈砍,脑子里反复滚着吕蒙那张还带着点稚气、却总爱装老成的脸。这小子,是他一手从行伍里提拔起来的,机灵,肯吃苦,有点小狡猾,但对他周瑜,从没二话。赤壁的火雷子,长沙的拼死坚守……怎么就……
他冲到时,围杀吕蒙的那几个敌骑已经被红了眼的亲兵乱刀砍成了肉泥。周瑜几乎是滚下马的,踉跄着扑到那片血泊里。
吕蒙躺在那儿,胸口一个碗大的窟窿,血汩汩地往外冒,脸色白得像张纸,气若游丝。看到周瑜,他涣散的眼神努力聚焦了一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子。
“别说话!撑住!医官!死哪去了!医官!”周瑜嘶吼着,手忙脚乱地想按住那伤口,可那血又热又黏,根本按不住,瞬间染红了他整个手掌。他浑身都在抖,一种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吕蒙艰难地摇了摇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指了指西边——那是文聘帅旗撤退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是“追……”,然后,手臂颓然落下,眼神彻底散了。
周瑜僵在那里,半跪在血泊中,保持着按伤口的姿势,一动不动。周围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好像突然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他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的怒意,混着无法言说的悲恸,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眼珠子通红。
“都……督……” 亲兵队长带着哭腔,想把他扶起来。
周瑜猛地甩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冷得像是结了冰的深渊。他弯腰,捡起吕蒙掉在一旁的佩刀,刀身上沾满了血和泥。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那面正在缓缓后撤的“文”字帅旗。
“文……聘……”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杀气。
他翻身上马,举起那柄沾血的佩刀,指向文聘撤退的方向,声音如同从地狱里刮出来的寒风,传遍整个战场:
“江东儿郎!诛杀文聘!为吕将军报仇!杀——!!!”
这一声怒吼,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冰水,瞬间点燃了所有江东士兵的怒火和血性!主将阵亡的悲愤,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为吕将军报仇!!”
“杀文聘!踏平敌营!”
残存的江东士兵,如同被激怒的狼群,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朝着撤退的荆州军发起了疯狂的冲击!就连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长沙守军,也被这股同仇敌忾的气势感染,纷纷从残破的城墙缺口涌出,加入了反击的行列!
兵败如山倒!文聘军本来就在突如其来的背后袭击下阵脚大乱,此刻面对完全不要命、红了眼的江东军的疯狂反扑,彻底崩溃了!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只顾着抱头鼠窜,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文聘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且战且退,试图收拢溃兵,但败势已成,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那面帅旗,成了江东军重点追杀的目标,不断有士兵中箭落马。
周瑜一马当先,如同复仇的杀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根本没有一合之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文聘,宰了他!
追击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从长沙城下一路追出三十余里,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文聘最终只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败将,仓皇逃入山林,不见了踪影。荆州军遗弃的辎重、粮草、旌旗盔甲,铺满了道路。
当天色再次暗下来时,战场终于沉寂了。
长沙之围已解。但胜利的代价,惨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周瑜站在满是尸骸的战场上,浑身浴血,拄着卷刃的佩刀,大口喘着气。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一片惨淡的金红。黄盖、韩当等将领默默聚集到他身边,人人带伤,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切的悲伤。
士兵们开始默默地打扫战场,收敛同袍的遗体。找到吕蒙尸体时,周瑜走了过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铠甲,但手上的血污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他低头看着吕蒙苍白却平静的脸,这个年轻的、本该有无限未来的将领,永远留在了这片异乡的土地上。
周瑜缓缓单膝跪地,伸出手,轻轻合上了吕蒙未能瞑目的双眼。动作很轻,很慢。
“厚葬吕将军……还有,所有战死的弟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他们的名字,都要记下来,送回江东,厚恤家小。”
“诺……”众将低声应道,声音哽咽。
几天后,长沙城勉强恢复了秩序。
城里的景象,比城外战场好不了多少。断壁残垣,饿殍遍野,活下来的人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周瑜以江东都督的名义,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安抚降卒,同时快马向吴郡报捷……以及报丧。
都督临时行辕内,气氛凝重。虽然打退了文聘,解了长沙之围,但荆南的局面,远谈不上乐观。零陵、桂阳态度暧昧,武陵郡还在蔡瑁心腹手中。周瑜手里这点兵力,经此一役,折损近三成,精锐损失尤其惨重,加上主帅新丧,士气低落,急需休整补充,根本无力继续扩大战果。
更重要的是,吕蒙战死的消息传回吴郡,会引发怎样的波澜?孙权会怎么想?张昭那帮老臣又会借题发挥什么?周瑜几乎能想象到那暗流涌动的场面。
“都督,”黄盖处理完军务,走进来,脸上带着忧色,“我军伤亡颇重,粮草亦不充裕,是否……暂且班师回朝,从长计议?”
周瑜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残破的长沙城,没有立刻回答。回去?当然要回去。吕蒙的死,必须有个交代。江东内部,需要安抚和整顿。
但他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吗?荆南这块到嘴的肉,难道要吐出去?吕蒙和几千将士的血,就白流了?
不。绝不。
他转过身,眼中虽然布满血丝,却重新燃起了冷静而锐利的光芒。
“班师,但不是现在。”周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丝冰冷的决绝,“文聘新败,荆州震动,零陵、桂阳惊疑不定,此乃天赐良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点零陵和桂阳:“立刻以我和吴侯的名义,分别修书给刘度和赵范!告诉他们,文聘已败走,长沙已光复,蔡瑁弑主篡逆,天怒人怨!江东天兵至此,乃为吊民伐罪!限他们旬日之内,斩蔡瑁所署官吏,献城归顺!若执迷不悟,长沙城外文聘败军,便是前车之鉴!”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把吕蒙将军力战殉国、我军大破文聘的消息,给我大肆宣扬出去!特别是要让襄阳的蔡瑁,和北边的曹操,都知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犯我江东者,虽强必戮!杀我将士者,血债血偿!”
黄盖等人精神一振,轰然应诺。他们明白,周瑜这是要借大胜之威和吕蒙之死的悲愤,行威慑招抚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
安排完这些,周瑜挥退了众将。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掠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走到案前,铺开绢帛,提笔蘸墨,开始给孙权写战报和请罪疏。笔尖在绢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详细陈述了战事经过,特别是吕蒙如何英勇殉国,自己作为主帅,指挥失当,致使大将陨落,罪责深重,请求处分。
写到最后,他停笔良久,才在末尾添上一句:“然荆南之势,危中有机,弃之可惜。蒙弟之血,岂可白流?臣必弹精竭虑,稳定局势,拓土安民,以慰英灵,以报主公。”
放下笔,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和血腥气都吐出去。
这一仗,赢了战场,却折了股肱。未来的路,布满了荆棘和陷阱。北方的曹操,绝不会善罢甘休。江东内部,暗流只会更汹涌。
他看了一眼系统面板,上面没有任何新任务或奖励提示,只有吕蒙阵亡的消息像一道冰冷的疤痕。
周瑜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低声自语,像是在问系统,又像是在问自己:
“接下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