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在周瑜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回了驿馆,心里头那叫一个憋闷。他原本以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算不能说服周瑜归降,至少也能探听些虚实,离间一下江东君臣。没想到周瑜年纪轻轻,却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油盐不进,话里藏针,差点没把他噎死。
接下来的几天,蒋干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今天拜访这位老臣,明日宴请那位将领,礼物像流水一样送出去,话说得比蜜还甜,核心意思无非是:曹丞相如何英明神武,天下归心指日可待;周瑜虽然能打,但功高震主,自古名将难有好下场;江东若能顺天应人,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可他很快发现,这吴郡上下,像是铁板一块。文官如张昭,虽然对北伐持重,言语间对曹操也保持表面尊敬,但一涉及实质性归附,立刻打起太极,满口“需从长计议”、“事关重大,需禀明吴侯”。武将们更是直接,程普、黄盖等人要么称病不见,见了面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谈正事就装醉,或者干脆把话题扯到赤壁之战如何痛快淋漓地火烧曹军上,听得蒋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就连他试图接触一些江东的中下层官吏和地方豪强,也收获甚微。这些人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言辞闪烁,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严密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有力使不出。
蒋干哪里知道,他前脚离开都督府,后脚周瑜就对鲁肃下了死命令:“子敬,给我把蒋干盯死!他见了谁,说了什么,收了什么礼,送了什么东西,我都要一清二楚!特别是那些私下与他接触的人,重点排查!”
于是,蒋干感觉自己像掉进了蜘蛛网的飞虫,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都落在暗处的眼睛里。他带来的随从中也混有曹操的细作,试图悄悄活动,却接连失手,不是“意外”醉酒闹事被巡城兵扣押,就是“不慎”丢失了重要物品,行动处处受制。
这种有力无处使、有计无处施的憋屈感,让蒋干焦躁不已。他知道,若不能带点有价值的情报回去,自己在曹操面前的地位必将一落千丈。
就在蒋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周瑜却在都督府里,听着鲁肃的汇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公瑾,蒋干已是困兽,四处碰壁。是否……可以收网了?让他这么耗着,徒耗钱粮,也易生变。”鲁肃建议道。
周瑜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急。让他再蹦跶几天。他越着急,露出的破绽可能越多。我们要的,不是赶走他,而是……让他带点我们想让他带走的‘东西’回去。”
鲁肃心领神会:“都督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没错。”周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曹孟德想知道我江东虚实,想知道我周瑜是不是尾大不掉。那我们就让他‘知道’一点。子敬,你去找个机灵可靠、背景干净、最好是新近投靠、不太起眼的小吏,让他‘不小心’在蒋干能接触到的地方,透露点风声……”
他压低声音,对鲁肃细细吩咐了一番。鲁肃边听边点头,脸上露出钦佩之色。
几天后,一个看似偶然的机会,蒋干在驿馆附近的一处茶肆“偶遇”了一位郁郁不得志的江东粮秣官。几杯水酒下肚,那粮秣官便开始大吐苦水,抱怨周瑜独断专行,赏罚不公,尤其是赤壁之战后,厚赏其嫡系,却亏待了他们这些老人,还隐隐透露出江东各派系之间因战利品分配问题矛盾渐生,尤其以周瑜为首的江北派和以张昭为首的江东本土派系之间,芥蒂已深。
这消息如同久旱甘霖,让蒋干精神大振!他终于抓到了突破口!内部不和,将相疑忌,这是瓦解一个势力最有效的催化剂!他如获至宝,重重赏赐了那个“酒后失言”的粮秣官,并叮嘱他继续留意,日后必有重谢。
与此同时,周瑜却像是完全不知情一般,反而大张旗鼓地操办起另一件事——为孙权引见一位重要人物。
这一日,都督府张灯结彩,举办了一场不算盛大却规格很高的宴会。受邀者除了周瑜、鲁肃等心腹,还有张昭等重臣。宴会的主题,是欢迎一位从荆州辗转前来投奔的名士——诸葛瑾,诸葛子瑜。
诸葛瑾此人,年近四十,容貌俊雅,举止从容,言谈温和而不失气度。他并非空手而来,还带来了其弟诸葛亮(此时尚在隆中隐居)对江东的问候,以及一份关于荆州局势、特别是刘表死后各派系力量分析的详尽简报。这份简报条理清晰,见解深刻,让在座众人,包括张昭在内,都暗自点头。
宴会上,周瑜对诸葛瑾极为礼遇,亲自把盏,言语间颇为推重,称其有“王佐之才”,并当众向孙权大力举荐:“主公,子瑜先生乃海内名士,深通韬略,明于时势。今来相投,实乃天助江东!若能得子瑜先生辅佐,参赞军机,我江东如虎添翼!”
孙权见周瑜如此推崇,又见诸葛瑾确实气度不凡,心中大喜,当即任命诸葛瑾为参军,待以上宾之礼。
这场宴会,明面上是欢迎诸葛瑾,实则向内外释放了几个强烈信号:第一,江东求贤若渴,连荆州名士都来投奔,形势一片大好;第二,周瑜心胸开阔,能容人,且唯才是举,大力扶持新人(诸葛瑾某种程度上可视为与周瑜关系更近的江北士人代表);第三,孙权从善如流,善于纳谏,君臣相得。
这与蒋干辛苦打听来的“内部不和”的消息,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蒋干自然也听闻了这场宴会,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周瑜这边刚传出“将相不和”,转头就搞出个“君臣同乐,广纳贤才”的戏码,这到底是真是假?是周瑜故意放出的烟雾弹,还是江东内部确实存在矛盾,但周瑜手段高明,足以掌控局面?
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之前得到的那点“内幕消息”,此刻显得如此可疑。他开始怀疑,那个向他诉苦的粮秣官,是不是周瑜故意派来误导他的棋子?
就在蒋干疑神疑鬼、进退维谷之际,周瑜却在他临行的前夜,出人意料地派人送来了请帖,邀他过府一叙,言称“前日言语冲撞,特备薄酒赔罪”。
蒋干心中惊疑不定,不知周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他硬着头皮去了。
这次的酒宴设在小花厅,只有周瑜和蒋干两人,气氛看似轻松了许多。周瑜绝口不提军国大事,只是与蒋干谈论诗文音律,仿佛真是好友小聚。酒至半酣,周瑜似有醉意,拍着蒋干的肩膀,叹道:“子翼兄,你我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啊。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共饮。这江东虽好,非久居之地……唉,有时真想效仿范蠡,泛舟五湖,何等逍遥!”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醉后感慨,却又似乎意有所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和怅惘。蒋干听得心中狂跳,这莫非是周瑜的真心话?他功高震主,内心其实已有退意?
他不敢确定,只能含糊应和。宴会结束,周瑜赠给蒋干一份厚礼,并亲自送他出府,态度十分客气。
第二天,蒋干怀着满腹的疑惑、零星的情报和重重疑虑,离开了吴郡。他带回许昌的,将是一份充满矛盾、连他自己都无法确信真伪的报告。
送走蒋干,周瑜站在城楼上,看着使团队伍远去扬起的尘土,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
鲁肃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公瑾,此番虚实相间,疑兵重重,蒋干回去,曹孟德怕是要头疼一阵子了。”
周瑜淡淡道:“头疼还不够。要让他举棋不定,不敢轻易南下,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荆南那边,才是下一步的关键。”
他转身,目光投向西方:“子敬,准备一下,我们也该去江夏看看了。刘琦表兄在那边‘休养’了这么久,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一阵江风吹来,卷起他的衣角。棋盘上的棋子,又开始悄然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