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的硝烟味还没从袍服上散尽,吴郡官场里的暗流已经换了方向。周瑜明显感觉到,那些曾经在“打不打合肥”问题上和他拍桌子的老臣,如今递上来的公文,措辞恭敬得几乎带着谄媚。就连张昭,议事时也总会先看他的脸色。
这感觉并不舒服。功高震主,自古就是一把悬顶的剑。他知道孙权那次在朝会上的力挺,有一半是少年意气被激了起来,另一半,何尝不是被形势逼到了墙角?现在仗打完了,赢了,那点被压下去的心思,难免又会活络起来。
果然,没过几天,孙权召他入府“闲谈”。地点没在正经议事堂,而是在后园暖阁,摆着茶点,气氛轻松。孙权没穿朝服,换了身时兴的锦袍,头发倒是规整了,只是腰间新换了块透雕的羊脂白玉,价值不菲。
“公瑾兄,此番辛苦了。”孙权亲手给他斟了杯茶,语气亲热,“若非兄长方略,焉有赤壁大捷?如今江北震动,曹贼胆寒,我江东可谓稳如泰山了。”
周瑜接过茶,谢恩,心里门清。开场越是客气,后面的话头越要小心。
“全赖主上决断,将士用命,瑜不敢居功。”他把功劳轻巧地推了回去。
孙权呵呵一笑,话锋似是不经意地一转:“是啊,如今外部暂安,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只是……府库为备战,耗费甚巨,张公日前还跟我诉苦,说各地粮仓都快见底了。兄长之前提过的‘安江东债’,利息是否……略高了点?那些豪商,怕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来了。周瑜不动声色:“主公明鉴。战时非常,需用重赏。如今战事已毕,倒可与张公商议,后续若再发行,利息可适当调低。只是前债已定,契约如山,若骤然更改,恐伤官府信誉,日后便无人肯借钱了。”
孙权抿了口茶,哦了一声,没再追问。静了片刻,他又提起一事:“还有便是荆州……刘琦表兄如今在江夏,总非长久之计。蔡瑁、蒯越虽败,然刘琮占据襄阳,名分已定。兄长以为,下一步,我江东对荆州,当持何策?”
这话问得刁钻。是帮刘琦夺回荆州?还是承认刘琮,索要好处?抑或……自己吞下?不同的选择,意味着不同的战略方向和资源投入,也暗含着对他周瑜兵权和影响力的制衡。
周瑜放下茶杯,神色坦然:“主公,荆州之事,急不得。刘表新丧,二子相争,北有曹操虎视,此乃三分荆州之局。我江东新胜,然兵力疲惫,钱粮匮乏,实不宜再启大规模战端。当下之要,在于‘观衅而动’。”
他略向前倾身,压低声音:“可令鲁子敬加强与刘琦联络,供其少许钱粮军械,令其在江夏立足,与刘琮、蔡瑁继续争斗,消耗荆州元气。我军则趁此良机,全力巩固江防,推广新稻,积蓄力量。待其两败俱伤,或北疆有变,再挥师西进,可事半功倍。此时若急于求成,强行吞并,恐力不能及,反引曹操全力来攻,则危矣。”
这一番话,既给出了清晰的战略(观望、消耗、待机),又表明了不急于扩大地盘的姿态(减轻孙权疑虑),还把具体执行推给了鲁肃(避免自己直接掌控荆州事务),可谓面面俱到。
孙权仔细听着,眼神闪烁,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兄长思虑周详,权不及也。就依兄长之言。”他脸上笑容真诚了几分,显然周瑜这番“不争”的表态,让他很受用。
从府中出来,周瑜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但他知道,真正的安稳,不是靠表忠心换来的,而是靠绝对的实力和不可替代的价值。
他转而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两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上:种田和铸兵。
城外的“都督试验田”规模又扩大了一圈。 那“祥瑞”稻种果然争气,穗长粒大,眼看丰收在即。周瑜不是简单地等着收获,他拉上了对农事极度热忱的孙权,一起搞起了“农业推广项目”。
他给孙权画了张“大饼”:“主公,此稻若推广全境,江东粮产可翻倍!届时,莫说养兵十万,就是救济流民,充盈府库,亦不在话下!此乃王霸之基业!主公当亲自主持,选贤任能,于各郡设‘劝农官’,专司此种推广、农具改良、水利兴修之事。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孙权被这“千秋功业”说得热血沸腾,立刻把满头彩发束起,挽起袖子,真把这当成了头等大事来抓,整天带着一帮官吏和老农在田间地头转悠,记录数据,研究肥力,不亦乐乎。周瑜乐得清闲,只需关键时刻指点一二,既把孙权的精力引向了建设性方向,又把这天大的政绩和名声稳稳地戴在了孙权头上,自己隐在幕后掌控技术核心。
另一方面,城外的工匠营戒备更加森严。周瑜几乎天天泡在那里。灌钢法的试验取得了突破,终于能稳定地产出质量远超寻常的钢条,虽然产量依旧很低。工匠们按照周瑜“梦中所见”的奇特图样(其实是简化版的水力锻锤),开始在河边建造利用水力的工坊。
同时,火药作坊也迁到了更深的山谷里,由最可靠的死士家属把守。配比在一次次失败和惊险中不断优化,稳定性有所提高。周瑜开始小批量地试制两种东西:一种是用来爆破的“震天雷”(大型火药包),另一种,则是绑在箭杆上的“火箭”(类似窜天猴,但目的是纵火和惊吓敌军)。他清楚,目前的技术,火药更适合用于制造混乱和破袭,而非正面决战。
就在周瑜埋头种田搞工业时,荆南传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这一日,鲁肃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带来一个名叫“桓阶”的文人。
“公瑾,此人自称长沙太守张羡旧部,有要事求见。”鲁肃低声道。
周瑜心中一动。张羡?那是刘表任命的荆南重臣,多年前因反对刘表而被攻灭。此人来做什么?
桓阶举止沉稳,见到周瑜,长揖到地:“阶久仰都督威名,今冒死来投,特献荆南三郡(长沙、零陵、桂阳)于都督驾前!”
周瑜不动声色:“先生何出此言?荆南乃刘荆州之地,瑜岂敢觊觎。”
桓阶慨然道:“刘表昏聩,所用非人,致使荆南百姓困苦。今刘表已死,二子争位,蔡瑁专权,荆南士民无所依归。都督神武,赤壁一炬,天下震动。荆南豪杰,皆翘首以盼王师!若都督不弃,阶愿为内应,联络旧部,可使三郡传檄而定!”
周瑜看着桓阶,暗中运转“洞察”技能,能感受到他话语中强烈的“投机”和“寻求新主”的意图,但关于荆南人心的描述,大抵是真的。这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若能不动刀兵拿下荆南三郡,江东的战略纵深将大大增加,财富人口也将暴涨!
但他脸上依旧平静:“先生好意,瑜心领之。然我主仁义,岂可趁人之危?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
他留下桓阶,厚加款待,却并未立即答应。夜里,他召来鲁肃密议。
“子敬,你看此人此言,有几分真?”
鲁肃沉吟:“桓阶乃张羡谋主,在荆南确有声望。荆南士族苦蔡瑁久矣,其言非虚。然……其心难测,恐是想借我江东之力,为其旧主报仇,或自立门户。需防其驱虎吞狼之计。”
“驱虎吞狼?”周瑜笑了笑,“那就要看,是虎厉害,还是狼狡猾了。”他目光锐利起来,“此乃天赐良机!荆南地广人稀,然物产丰饶,得之,则我军侧翼无忧,钱粮可继!”
他当即定计:让鲁肃秘密负责此事,派遣精干细作随桓阶返回荆南,联络当地对刘琮-蔡瑁不满的势力,暗中积蓄力量,但暂不举事。同时,奏请孙权,以“巡边”、“商贸”为名,调派一支精兵移驻与长沙接壤的巴丘水寨,以为声援和接应。
“记住,”周瑜叮嘱鲁肃,“眼下我军重心在消化战果,稳固内部。荆南之事,以‘抚’为主,以‘吓’为辅,切不可急于求成,反陷被动。我们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且无法脱离我江东的荆南。”
鲁肃心领神会:“肃明白,这就去安排。”
送走鲁肃,周瑜独自站在院中。夏夜微风,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内有权衡,外有契机,技术也在一点点积累。局面似乎正在向好。
但当他抬头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时,那股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曹操绝不会坐视江东整合荆州。北方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高悬。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问那看不见的对手:“曹孟德,我的下一步棋,你猜到了吗?你的下一招,又会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