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吴郡的路，感觉比去时短了不少。战船顺着江水往下游走，帆吃饱了风，哗啦啦地响，像是急着回家报喜。周瑜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熟悉的景致，心里却不像船速那么轻快。赤壁那把火，烧出了赫赫战功，也烧出了一堆烫手山芋。
船队靠近吴郡码头时，岸上已经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锣鼓喧天，百姓挤在道旁，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大败曹军的都督是何等英姿。孙权亲自领着张昭等文武百官，在码头上候着，那阵仗，比过年还热闹。
周瑜刚踏下跳板，孙权就一个箭步冲上来，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得脸都红了：“公瑾兄！你可算回来了！赤壁一把火，烧得天下震动！你是没看见，捷报传来那天，整个吴郡都疯了！”
他今日倒是没整什么花里胡哨的发色，规规矩矩穿了侯爵礼服，只是腰间那块玉佩的形制有点过于新潮，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周瑜被他晃得眼晕，勉强笑了笑：“全赖将士用命，上天庇佑，瑜不敢居功。”
张昭等人也上前见礼，态度比以往恭谨了何止十倍，眼神里都带着敬畏。尤其是张昭，那声“都督”叫得是真心实意，再无半分迟疑。实力，永远是最好的话语权。
盛大的凯旋仪式后，便是没完没了的饮宴和封赏。周瑜强打精神应付着，只觉得比在赤壁打仗还累。好不容易熬到夜深人静，回到久违的都督府，还没喘口气，亲卫就来报，说鲁肃有要事求见。
鲁肃进来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忧虑。“公瑾，你回来了就好。有些事，当面说才清楚。”
“子敬，坐。”周瑜示意他坐下，亲手倒了杯水推过去，“是不是我离开这段时间，吴郡不太平？”
鲁肃叹了口气：“明面上，自然是万众一心，庆贺大捷。但水面下，暗流不少。”他压低了声音，“你如今声望如日中天，军中将士只知有都督，甚于吴侯者，大有人在。张公等人，虽佩服你的才能，但也难免……有些担忧。”
周瑜心里明镜似的。功高震主，自古皆然。孙权现在倚重他，是因为需要他这把锋利的刀。可一旦外部压力稍减，这把刀太亮太快，难免会让握刀的人心生忌惮。更何况，孙权身边，还有张昭这些时刻以孙氏基业为重的老臣。
“还有，”鲁肃继续道，“北边有消息传来，曹操惊怒之余，已正式表奏刘琮为荆州牧，诏书中斥江东为‘割据之臣’，‘擅启边衅’。这大义名分，到底是被他抢了先手。另外，细作探知，曹操似乎加强了在合肥一线的兵力，其麾下大将张辽，频频巡视防务，恐有南下之意。”
内有权力猜忌，外有强敌环伺。这局面，一点都没因为一场大胜而变得轻松。
周瑜沉默片刻，忽然问：“仲谋近日……可还常去试验田？”
鲁肃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这个，答道：“去的，比以往更勤快了。还亲自挽起袖子下地，说是要体会民生艰辛。那稻种长势极好，丰收在望，少主对此极为上心。”
周瑜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孙权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心思活络，容易被影响。他现在沉迷种田，既是好事，也能做点文章。
第二天，周瑜主动去府衙求见孙权。
孙权正在批阅文书（大多是张昭处理过的，他只是盖章），见到周瑜，十分高兴，拉着他就要再说赤壁之战细节。周瑜却避而不谈战事，反而一脸郑重地呈上一卷绢帛。
“主公，此乃瑜此番在江夏，结合实战所见，所思的一点浅见，关于如何巩固江东根基的条陈，请主公过目。”
孙权好奇地接过来，展开一看，标题是《江东安民强兵策》。里面详细阐述了如何推广新稻种以富国，如何精炼军械以强兵，如何兴修水利，如何安抚流民，字字句句，都是实实在在的治国方略，通篇围绕着一个核心：增强江东自身的实力。
“公瑾兄，这是……”孙权有些不解。
周瑜躬身，语气极为诚恳：“主公，赤壁之胜，实属侥幸，赖先主（孙策）余烈及全军将士死战。然曹贼势大，根深蒂固，绝不会因一败而止。江东欲求存图强，不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于根基是否牢固。内政不修，粮饷不济，纵有百万雄师，亦难以为继。瑜恳请主公，暂息兵戈，专注内政，广积粮，高筑墙，此乃万世之基也。至于御敌征伐之事，乃臣等本分，必当竭尽全力，为主公守好门户。”
他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把功劳归于孙策和将士，把战略重点从对外扩张引向内政建设，明确了自己“守门人”的定位，等于主动交出了一部分兵权和战略主导权，至少是名义上的。
孙权看着条陈，又看看周瑜，眼神复杂。他当然能感觉到周瑜的用意，心里那点因为周瑜声望过高而产生的不自在，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尊重、被托付重任的激动。
“公瑾兄……何须如此！”孙权放下绢帛，动情地扶住周瑜，“兄之言，字字珠玑，乃金玉良言！江东有今日，全赖兄之力！今后内政外交，还需兄多多辅佐！这强兵富民之策，就按兄的意思办！我明日就与张公他们商议，全力推行！”
看着孙权信誓旦旦的样子，周瑜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一招以退为进，至少暂时稳住了内部。只要孙权不猜忌，张昭那些老臣就掀不起大浪。
从府衙出来，周瑜没回都督府，而是拐去了城外的工匠营。这里比江夏的工坊规模大了数倍，敲打声、淬火声不绝于耳。他找到负责督造的老工匠，询问“灌钢法”的试验进度。
“都督，您回来的正好！”老工匠一脸兴奋地引他去看几把新打好的环首刀，“按您说的法子，试了几炉，这钢口确实比寻常的强了不少！就是废品率还是高，火候太难掌握。”
周瑜拿起一把刀，手指轻弹刀身，声音清越。他仔细看了看刀刃的纹路，虽然远不如后世，但在这个时代，已是难得的利刃。“不急，慢慢试。需要什么，直接报给我。记住，保密最要紧。”
他又去看了新船的建造进度，对水密隔舱的结构提了几点改进意见。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增强实力的根本，比什么虚名都重要。
忙碌一天，回到府中，华灯初上。周瑜独自坐在书房里，系统面板悄然展开。【势力声望】模块上，代表内部势力的光标，那丝若有若无的“警惕”淡去了不少，变成了稳固的“支持”。而代表曹操的光标，那“敌对（高度警惕）”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
他轻轻敲着桌面。内部暂时安抚了，技术也在稳步发展。但曹操的下一步，会踩在哪里？是合肥？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有一种预感，赤壁的火，只是开始。真正的狂风暴雨，还在后头。而他能依靠的，除了麾下的将士，就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技术积累，和脑子里那些超越时代的见识了。
夜还长，而棋局，才刚刚到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