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疲惫感,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嶙峋礁石,冰冷而沉重地压在默澜的每一个意识单元上。与畸变灵性那场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意识鏖战,消耗远不止是能量。那是意志与本源的直接碰撞,是存在根基的相互倾轧。此刻,虽然胜了,却也是惨胜。
胸口那枚复合符文印记,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只剩一层勉强维持轮廓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其中那缕“坤元地魄”的分身之力,消耗巨大,变得极其稀薄,沉入印记深处缓慢温养,不再流转。晶玉化的右手上,那层温润的土黄色光膜早已褪去,掌心星芒也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是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乳白色辉光,证明其未完全沉寂。
体内的灵华近乎枯竭,意识像是被反复拉扯后松弛下来的弓弦,带着一种空虚的钝痛和迟滞感。连周文斌那作为“意志骨架”的守护执念,此刻也显得黯淡了许多,传递出一种深深的倦怠感,如同经历了一场耗尽全力的长途跋涉。
唯有顾清澜那部分的灵性核心,虽然同样疲惫,却似乎还保留着一丝奇异的“活性”。或许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质更贴近感知与连接,在刚才与古老地脉灵性的沟通和最后唤醒“本我真灵”的过程中,她的灵性得到了某种独特的淬炼和滋养。此刻,她的感知虽然范围缩小了许多,却变得更加精纯、敏锐,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镜,静静地映照着周围的一切——废墟的沉寂、能量乱流平复后残留的余韵、以及脚下大地深处,那缓慢却坚定地开始“呼吸”的、新生的地脉愈合带。
寂静笼罩了这片区域。没有战斗的轰鸣,没有能量暴走的尖啸,甚至连地脉深处那痛苦的呻吟都减弱了许多,只剩下一些如同伤口结痂时细微麻痒般的能量“窸窣”声。天崩地裂般的崩塌早已停止,只有一些零星的碎石偶尔从高处滑落,发出空洞的回响,很快又归于沉寂。
他们像是站在一场毁灭性风暴刚刚过后的中心,满目疮痍,却也迎来了短暂而珍贵的平静。
默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态(尽管并无实体地面,但意念中的姿态如此)。每一次意念的轻微调动,都带来意识深处阵阵虚弱的眩晕感。祂看向那片刚刚被从畸变灵性口中夺回、此刻正缓缓流淌着微弱但纯净乳白色能量的新生愈合带。
大约数丈方圆,相对于整个恐怖的溃口来说,依旧渺小。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是新生的嫩芽从焦土中钻出,是黑暗长夜后地平线泛起的第一丝鱼肚白。地魄之力引导催化的生机种子,已经在这里扎根,并与周围残存的地脉结构建立了最初步的连接。它们缓慢而顽强地汲取着地脉深处渗透上来的微薄养分(相对纯净的能量),净化着周围残留的污秽,并开始尝试修复那些细微的裂痕。
这是一个自我维持、缓慢扩张的良性循环的起点。
虽然距离彻底修复这片创伤、填补那个巨大的“空洞”还遥不可及,但至少,毁灭的潮水已经退去,重建的第一块基石,已经稳稳落下。
“我们做到了。”顾清澜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却也有一丝清晰的欣慰与满足。她的感知温柔地抚过那片新生地带,如同母亲轻抚婴儿的脸颊。
“暂时。”默澜的意识回应,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份冷静的审慎,但深处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最大的威胁清除了,地脉自身的修复机制被重新激活了一部分。但这只是开始。愈合带的扩张会很慢,而且需要持续的、相对稳定的环境。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久。”
“为啥?”周文斌的意识插了进来,虽然疲惫,但疑问直接,“这儿不是刚被咱们收拾过吗?还有啥玩意儿敢来?”
“正因为它被‘收拾’过,才可能引来别的东西。”默澜解释道,意识中调动着坤灵子传承里关于地脉生态的零星记载,“如此剧烈的能量变动和法则层面的交锋,就像在黑暗森林里点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可能会吓跑一些胆小的猎食者,但也可能会引来更加强大、或者更加好奇的存在。而且,‘九窍引能枢’虽然覆灭,但它的建造者未必没有留下其他监测手段。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要尽快恢复基本行动力,然后离开,寻找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这个判断基于谨慎,也基于对未知危险的清醒认知。
“那我们现在能去哪儿?”顾清澜问,“回应急石室?还是回坤池那边?”
默澜沉默片刻,意识快速分析着几个选项。
应急石室相对安全,有物资(虽然不多),也有部分工具和图纸,是个不错的临时据点。但距离此地有一段距离,而且路径经过蚀巢活跃区和崩塌地带,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穿越风险不小。
坤池节点残骸方向,情况更加复杂。那里的“冰封”状态可能因这边的巨震而松动,能量环境极不稳定,而且距离那个被唤醒的古老灵性沉睡处太近,可能会产生不可预知的相互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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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选择祂的感知,顺着那微弱但清晰的、与“坤元地魄”主体之间存在的深层联系,投向了脚下这片土地更深处,地魄所在的那个天然腔体的方向。那里无疑是最安全、能量也最纯净的地方。但如何进入?百丈深的岩层和能量结晶壳依旧是巨大阻碍。而且,地魄主体似乎更倾向于一种“观察”与“支持”的姿态,未必欢迎他们直接“入住”。
“我们需要一个过渡地点。”默澜最终道,“既相对安全,又能让我们尽快恢复,最好还能方便观察地脉愈合情况,并在必要时提供一些支援。同时,要避开可能存在的监视和潜在的强大威胁。”
这样的地方,听起来近乎完美,也近乎不存在。
然而,就在默澜的意识扫过脚下这片刚刚初步稳定的区域时,顾清澜的感知忽然“咦”了一声。
“等等默哥,文斌,你们感觉到没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就在我们脚下不是地魄那里,是更浅一点的地方大概二三十丈深?好像有一个‘空洞’?不是能量空洞,是物理结构的空洞!而且它的‘感觉’,有点‘人工’的痕迹,但又很古老,和‘引能枢’的风格完全不同!”
这个发现立刻引起了默澜和周文斌的注意。
默澜集中所剩无几的感知力,配合顾清澜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深度。果然,在大约二十余丈深的岩层中,存在一个不大的、相对规整的封闭空间。空间的外壁似乎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致密岩石,能够有效阻隔能量和精神探查,若非顾清澜的感知在经历了地魄滋养和与古老灵性沟通后变得异常精纯,加上此地刚刚经历了剧烈的地层变动导致结构略微松动,恐怕根本无法发现。
空间内部的气息非常“干净”。没有蚀巢的污染,没有异种能量的残留,也没有活跃的地脉能量流经。只有一种淡淡的、陈旧但稳定的土石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消散的“人气”?或者说,是有人长期在此活动后留下的、极其淡薄的“存在印记”。
“是古代矿工留下的避难所?还是守望者的另一个秘密据点?”周文斌猜测。
“不确定,但肯定不是‘引能枢’的东西。”顾清澜肯定道,“它的‘味道’很‘本土’。”
这个发现,或许正是他们需要的“过渡地点”!距离够近(相对而言),深度适中,隐蔽性好,而且从气息判断,内部应该相对安全,没有活物或明显的能量陷阱。
“想办法进去看看。”默澜做出决定,“但必须小心。文斌,你继续维持稳定,节省力量。清澜,你负责感应入口和最薄弱的点。我来尝试打开一条通路。”
他们现在的状态,强行轰开岩层是不可能了。只能寻找取巧的办法。
顾清澜的感知如同最灵敏的探针,沿着那个封闭空间的外壁细细扫描。很快,她发现了一处异常——在空间顶部某个位置,岩层的结构似乎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存在细微的能量“接缝”,而且连接着上方一条早已干涸、被碎石堵塞的、似乎是通风或检修用的狭窄竖井遗迹。这条竖井,或许能直通地面附近。
“找到了!这里可能曾经是入口!但被堵死了,而且很深!”顾清澜汇报。
“有通路痕迹就行。”默澜的意识沉静下来。祂抬起晶玉化的右手,掌心那点微弱的星芒对准了顾清澜指示的大致方位。
这一次,祂没有动用所剩无几的灵华,也没有引动地魄之力。而是调动了胸口符文印记深处,那属于坤灵子传承的、关于“土石操控”与“能量引导”的某部分极其精微的“技艺”。
这种技艺,并非依靠蛮力,而是通过对土石本身能量结构的精细理解,对地脉引力的巧妙运用,以及自身意念与物质法则的深度共鸣,来达到“移山填海”般的效果。对施术者的精神控制力、能量感知精度、以及对大地法则的理解要求极高。
若是全盛时期,默澜或许能轻松施展。但现在,祂只能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调动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灵华作为“引子”,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种与大地韵律同步的“共鸣”状态中。
祂的意念,如同最细微的水流,顺着顾清澜指出的能量“接缝”和竖井遗迹的结构脉络,缓缓渗透进去。不是破坏,而是“安抚”、“沟通”、“引导”。
祂“告诉”那些堵塞竖井的碎石:你们原本的位置不在这里,地脉的引力希望你们回到更稳定的状态。
祂“请求”那些致密的岩层:请暂时放松你们的结构,让出一条细微的、仅供意念和微弱能量通过的缝隙。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默澜的额头(意念中)仿佛渗出了冷汗,本就虚弱的意识更加摇摇欲坠。但祂咬牙坚持着。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在顾清澜和周文斌紧张的“注视”下,他们脚下不远处的废墟地面上,一些细小的碎石开始极其缓慢地、自发地滚动、移位,露出一个仅容拳头大小的、深不见底的黑黢黢洞口。洞口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微微蠕动的质感,仿佛活物般,维持着这个临时通道的稳定。
,!
通道,勉强打开了。极其狭窄,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因为施术者力竭或外界干扰而坍塌。
“快!只能维持很短时间!”默澜的意识传来急促的催促,带着明显的透支感。
没有犹豫。周文斌的意志首先做出反应,他那团意识微光迅速收缩、凝实,化作一道最纯粹坚韧的“意念锚点”,率先“沉”入了那个漆黑的洞口,为后续者探路和稳定通道。
紧接着,顾清澜的灵性核心也牵引着默澜的主体意识(此刻已十分虚弱),紧随其后。
进入通道的瞬间,是一种奇异的“滑行”感。四周是冰冷粗糙的岩石,通道并非笔直,而是曲折向下,有些地方狭窄到需要意识“蜷缩”才能通过。周文斌的意志在前方如同开路的锥子,不断“挤开”那些过于逼仄或松动的结构。顾清澜的感知则如雷达,指引着最安全、最省力的路径。
下降的过程仿佛无比漫长。默澜维持通道的意识已经到达极限,通道壁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和碎石剥落的迹象。
就在通道即将彻底崩溃的前一刻——
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掉”进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几乎在进入的瞬间,后方那脆弱的岩石通道便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彻底闭合、坍塌,将入口重新掩埋,只留下地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凹痕和些许新翻动的碎石。
他们成功了。暂时安全了。
默澜的意识在落地的瞬间,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某种自我保护性的、极深的沉静状态,只剩下胸口符文印记还在以极其微弱的频率搏动,维系着最基本的存在。晶玉右手的光芒完全熄灭。
周文斌的意志也消耗巨大,重新化作一团安静的、缓慢恢复的意识微光,悬浮在默澜身侧。
只有顾清澜的灵性,还保持着相对清晰的感知。她迅速“打量”着这个新的容身之所。
这是一个大约十丈见方、高约两丈的石室。石室呈规则的方形,显然经过人工开凿和修整,四壁和地面平整,角落有简单的排水沟槽。空气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和陈旧气息,但并不污浊,也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
石室的一角,堆放着一些早已腐朽成碎末的木质器具残骸,依稀能看出是简陋的桌椅和箱柜。另一角,则散落着一些锈蚀严重的金属工具——鹤嘴锄、矿镐、凿子,还有几个空空如也、积满灰尘的水囊和陶罐。石壁上,有用炭笔或矿物颜料绘制的、早已模糊不清的简易线条,似乎是地图或某种标记。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古代矿工用于临时休整或紧急避难的简陋庇护所。岁月和尘封掩盖了大部分痕迹,但那种为了生存而挣扎、而坚守的粗粝气息,依然隐约可辨。
没有宝藏,没有秘典,只有最朴素的生存痕迹。
但对他们而言,这就足够了。隐蔽,相对安全,远离了地面上的混乱与潜在威胁。
顾清澜的灵性轻轻舒了口气。她引导着默澜沉寂的意识和周文斌安静的微光,移动到石室相对干燥、远离入口(虽然已封闭)的角落。然后,她也陷入了半沉静的状态,只保留一丝最基本的警戒感知,如同蛰伏的种子,开始全力吸收石室中那稀薄但稳定的土石能量,以及通过脚下岩层传来的、地脉愈合带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生机气息,来温养自身,也默默为默澜和周文斌的恢复提供着最基础的能量支持。
石室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只有尘埃,在不知从何处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气流中,缓缓飘浮。
在地底深处,在废墟之下,在这被遗忘的古老矿工避难所中,三个(或者说一个特殊的“三位一体”)历经生死、伤痕累累的存在,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
疲惫如同厚重的毯子,覆盖了一切。无论是宏大的使命,还是未来的艰险,此刻都被暂时搁置。
他们需要时间。时间来回血,时间来消化,来重新认识这个“全新”的自己,以及彼此之间那更加深刻、更加复杂的联结。
黑暗中,时间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个时辰,或许更久。
最先出现变化的,是周文斌。
他那团意识微光,在顾清澜灵性持续散发的温和滋养和周围稳定环境的影响下,恢复的速度似乎最快。微光逐渐变得明亮、凝实,开始有规律地涨缩,如同熟睡者逐渐平稳有力的呼吸。
然后,某一刻,那团微光轻轻一颤。
紧接着,一个带着浓浓困惑、试探、以及一丝刚睡醒般惺忪的声音,直接在石室的寂静中,响了起来——
不是意念传音。
是真实的声音。沙哑,干涩,却无比真切地,从石室的空气中震荡开来。
“咳呸!这他妈是哪儿?老子怎么感觉好像有身子了?”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团意识微光所在的位置。而随着声音响起,那团微光也开始剧烈地波动、拉伸、扭曲仿佛正在艰难地、尝试着凝聚成某种形体?
顾清澜的灵性猛地从半沉静中惊醒,带着难以置信的感知,“看”向那个方向。
就连默澜那沉寂的意识深处,似乎也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讶异的波动。
周文斌似乎在以一种他们未曾预料到的方式“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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