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机械心脏搏动的巨响,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战鼓,永无止息地在庞大无匹的圆柱形空间中回荡,每一次律动都震得人胸腔发闷,血液似乎都要随之逆流。空气灼热而沉闷,充斥着高压能量转换特有的臭氧焦糊味、冷却液挥发后甜腻的化工气息,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从暗红色生物组织中散发出的、如同血肉腐烂又混合了铁锈的诡异腥甜。
三层环形平台悬浮于半空,在中央那搏动不休的巨物映衬下,渺小如玩具。其上那些超越理解极限的装置,无声地运转着,投射出冰冷的数据流和诡异的生物荧光,将这片空间渲染得光怪陆离,如同某个疯狂神只的亵渎工坊。
然而,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恐怖造物,此刻似乎都被巨厅底部那个被能量屏障隔离的角落,那具静静安放的水晶棺椁,夺去了一丝本该绝对的主导权。
棺椁自身散发着柔和、稳定、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乳白色光晕。那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能洗净目光中的污浊与惊悸,直抵人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光芒映照着棺内老者安详如沉睡的面容,映照着他手中那块完美无瑕、仿佛凝聚了大地最初呼吸的纯净晶核,构成了一幅静止、圣洁、却又在此地显得无比突兀与悲怆的画面。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又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三人站在敞开的巨大闸门口,如同误闯巨人国度的蚂蚁,被眼前这极致疯狂与极致宁静并存的景象冲击得近乎失语。耳边是机械的轰鸣与能量的尖啸,鼻端是污浊诡异的气息,眼中却映着那一点仿佛隔绝了所有混乱与邪恶的、不容侵犯的纯白。
“那是什么?”周文斌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沙石摩擦,他肩头的伤口在高温环境下又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疼痛让他额角冷汗直冒,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水晶棺椁吸引,连疼痛都似乎迟钝了些许。
顾清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块纯净晶核上。晶化的右手此刻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近乎灼烫的“渴望”与“共鸣”!仿佛她右手皮肤下流淌的那些能量脉络,与那块晶核深处沉睡的力量,本就是同源同脉,被强行分割了千万年后,终于在此地遥遥相望,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融为一体!这种共鸣带来的不仅仅是吸引力,更有一种尖锐的、仿佛要撕裂她灵魂的“悲伤”与“愤怒”——那是晶核本身传递出的情绪,是对周围这一切亵渎造物的最深切憎恶,也是对被禁锢于此、与污秽为邻的无比悲怸。
“是‘地脉源心’”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博览古代记载和探险队笔记,脑海中迅速翻检着与之相关的只言片语,“传说中,只有在地脉能量最为纯粹、最为古老的节点核心,经历亿万年时光的孕育与凝聚,才有可能诞生的、最接近地脉本质的结晶它不是人造的晶核,是天地生成的‘奇迹’!是古代守望者传说中的至高圣物!它怎么会在这里?”
他随即想到了应急石室日志中提到的“织光素胚”,想到了水晶碑分形晶核的能力,一个惊人的推测浮上心头:“难道这块‘源心’,才是那个终端天然节点最初、最核心的‘种子’?古代守望者们发现它后,以其为核心,建立了整个坤池节点?后来坤池被毁,源心却不知为何,被保存在了这里?还是说是那些‘窃能者’找到了它,却无法摧毁或利用,只能将它禁锢在此?”
顾清澜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晶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遥遥对准水晶棺椁的方向。她掌心那个星芒结晶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乳白色光芒,与她颈间(虽然护身符已碎,但残留的印记仍在)传来的清凉感、以及那块源心晶核的光芒,形成了三重微妙的共鸣。她“听”到了,不是声音,而是一段段破碎的、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意念残响:
温暖包容生发万物吾之使命滋养西土
黑暗窃取玷污痛
坚守直至最后一刻吾之灵归于源心封印等待
后来者持坤令近吾身触源心可得传承与真相
小心‘它们’在看着
“它在召唤我不,是召唤‘坤令’的持有者。”顾清澜转头看向陈默,眼神复杂,“它里面封存着东西。可能是知识,可能是力量,也可能是坤池毁灭前最后的记录。它说‘它们’在看着。”
“它们?”陈默心中一凛,立刻环顾四周。除了那永恒搏动的机械心脏和冰冷运转的平台,似乎并无异样。但他本能地相信顾清澜的感应。“是这装置背后的控制者?还是别的监视系统?”
无论如何,那水晶棺椁和源心晶核,显然是这片亵渎之地中唯一的“净土”,也可能是他们了解真相、甚至找到关闭这“九窍引能枢”方法的唯一钥匙。
!“怎么过去?”周文斌看着下方那深不见底、能量乱流隐隐可见的垂直空间,以及悬浮在中央、被能量屏障隔绝的平台。最近的环形平台距离他们所在的闸门口也有数十丈远,中间没有任何桥梁或通路。
陈默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坤字令上,又看向那水晶棺椁所在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小片延伸出来的、与主平台相连的金属甲板,甲板边缘隐约有能量接口和类似升降装置的结构。
“令牌或许不仅仅是钥匙。”陈默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注入坤字令。令牌上的土黄色光晕微微流转,似乎与下方那片甲板边缘的某个结构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呼应。他仔细感应,发现令牌内部蕴含的、那种厚重载物的“坤”之真意,似乎能在这片充满异种能量的空间里,开辟出一条短暂、微弱但稳定的“路径”。
他不再犹豫,将坤字令平举胸前,集中全部意念,沟通令牌深处的古老力量,同时向着下方那片甲板,踏出了一步。
脚下本该是虚空。
然而,就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却真实存在的土黄色光晕,如同凭空凝结的琉璃台阶,出现在他脚下!光晕微微荡漾,却稳固地承载住了他的重量!
“跟着我!别离太远!清澜,注意感应周围能量变化!”陈默低喝,强忍着右手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一步步向下踏去。每一步落下,前方的虚空中便会提前凝结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土黄色光阶,供他踩踏。光阶并不连续,每一步都需要重新凝聚,消耗的是坤字令本身的力量和陈默的精神力。他走得极慢,极其小心,额头上很快渗出豆大的汗珠。
顾清澜紧随其后,她晶化的右手持续散发着微光,与源心晶核的共鸣让她对周围能量变化异常敏感。她不时低声提示:“左前方三寸,能量湍流右侧有暗流吸附,避开”
周文斌殿后,他受伤更重,每走一步都牵动肩头伤口,疼得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那随时可能消散的光阶上,努力维持平衡,不敢有丝毫分神。
短短数十丈的距离,在虚空中行走,如同跨越天堑。机械心脏搏动的巨响近在咫尺,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看不见的刀锋,不时从身旁掠过,刮得皮肤生疼。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巨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
终于,在陈默感觉坤字令内的力量即将耗尽、自己精神力也濒临枯竭时,三人险之又险地踏上了那片延伸出来的金属甲板。
甲板冰冷坚实,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这里距离中央搏动的机械心脏更近,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澎湃的能量波动几乎让人站立不稳。但前方几步之遥,就是那层半透明的能量屏障,以及屏障后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水晶棺椁。
屏障看起来并不厚重,却散发着一股排斥一切异种能量的纯净立场。陈默尝试用坤字令触碰,土黄色光晕与屏障的乳白色光晕接触,并未引发冲突,反而如同水乳交融,屏障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三人依次踏入。
瞬间,所有的轰鸣、所有的污浊气息、所有的能量乱流,都被隔绝在外。屏障内是一个绝对安静、绝对洁净的微小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雨后泥土和清新草木混合的自然芬芳,温度宜人,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这里仿佛是这片机械地狱中,唯一被赦免的、属于生命与自然的“方舟”。
他们站在水晶棺椁前。
如此近距离地观看,更能感受到那块“地脉源心”晶核的非凡。它并非静止,内部仿佛有无数最细微的、乳白色的光点在缓慢流转、生灭,如同一个微缩的、充满了无限生机的宇宙。它散发出的光芒温润柔和,照在脸上,竟让人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安宁与抚慰,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棺中的老者面容栩栩如生,皮肤甚至带着一丝健康的红润,若非毫无呼吸起伏,几乎与活人无异。他身上的灰色长袍样式古朴,布料看似普通,却在源心光芒映照下,隐隐流动着银色的、细密的符文光泽,显然非凡品。他的双手枯瘦但洁净,以一种无比珍视的姿态,稳稳托举着那块晶核。
顾清澜的右手颤抖得厉害,共鸣带来的吸引力几乎让她失控。她看向陈默。
陈默深吸一口气,对着水晶棺椁深深鞠了一躬:“前辈,打扰了。”然后,他伸出左手(右手已几乎无法动弹),用坤字令轻轻触碰棺椁边缘。
没有反应。
他想了想,尝试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敬意和询问的精神意念,通过坤字令传递进去:“后世末学,持坤令至此,敢问前辈,可有遗训?”
这一次,水晶棺椁表面,那些原本几乎看不见的、与老者长袍上同源的银色符文,骤然亮起!源心晶核的光芒也同时大盛!一股庞大、纯净、古老却又无比温和的精神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三人的意识包裹、吞没!
!不是攻击,而是信息的直接灌注!
他们“看”到了——
坤池节点的诞生:最初只是一处天然的地脉能量泉眼,这块“源心”便是泉眼的核心。古代先民中的大智慧者发现了它,惊叹于其蕴含的无限生机,遂以它为中心,建立祭坛,开凿七池,引导地脉,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滋养一方的伟大节点。这位棺中的老者,便是最初发现并守护此地的“初代大守望者”之一,尊号“坤灵子”。
漫长岁月的守护:源心与坤池节点相辅相成,为西向广袤而贫瘠的土地带去生机,孕育文明。一代代守望者在此修行、维护、传承。坤灵子寿元悠长,始终是此地的定海神针,其修为与对地脉的领悟,已近乎通神。
变故的预兆:约三百年前(以古代纪年),坤灵子在深度冥想中,感应到地脉深处传来不祥的“杂音”,有某种冰冷、贪婪、充满掠夺性的意志,正在遥远的异域,通过未知的方式,“窥探”并试图“连接”此界地脉。他发出警告,但响应者寥寥。
黑暗降临:约百年前,异域意志终于找到了“凿穿”界域、建立稳定连接的薄弱点——正是这片区域地下深处,一条古老的地脉裂隙。冰冷的机械造物如同寄生虫般,顺着裂隙钻入,开始悄无声息地改造环境,安装“九窍引能枢”的初始部件,并尝试捕获和解析地脉能量。同时,它们释放出的能量污染,催生并扭曲了本地一些能量敏感生物(蚀的前身),形成了最初的“蚀巢”。
绝望的战斗:坤池节点首当其冲。能量被窃取,环境被污染,蚀兽滋生。古代守望者们奋起反抗,与这些异域机械造物及其催生的怪物展开惨烈战争。然而,对方的科技与力量体系完全陌生,且能源源不断从异域获得补充。守望者节节败退。坤灵子意识到,单纯的防守和破坏无法根除祸患,对方的“根”在异域。
最终计划:坤灵子集合当时坤池节点所有高阶守望者的力量,以自身近乎全部的生命本源和这块“源心”晶核为引,发动了一个旷古绝今的终极封印术——“无暇之封”。这个术法的目的不是摧毁入侵的机械(当时已不可能完全摧毁),而是将坤池节点连同这块源心一起,从现实层面“暂时剥离”、“深度沉睡”,形成一个绝对纯净、绝对隔绝的“封印核心”。同时,术法会以源心的力量,反向侵蚀和干扰“九窍引能枢”的底层能量回路,最大程度限制其效能,并为后来者留下“钥匙”(坤字令)和“信息接口”(源心晶核内的传承)。
牺牲与沉睡:术法成功。坤池节点表层结构在能量风暴中崩塌、冻结(形成陈默他们之前看到的球形空间),而最核心的源心与坤灵子的一部分本源灵识,则被封印在这具特制的水晶棺椁中,沉入地下,意外地被后来建造于此的“九窍引能枢”主体结构所包裹,却因其绝对的纯净与隔绝特性,未被对方发现或破坏,反而成了这亵渎造物内部一个无法被同化的“异物”。坤灵子的灵识在沉睡中,依靠源心微弱的共鸣,感应着外界,记录着一切,等待着持“坤令”的传承者到来。
而“它们”,那些异域窃能者,似乎并未放弃。它们持续改进着“九窍引能枢”,甚至开始尝试利用地脉能量进行生物机械融合实验,试图创造出适应此界环境的、更高效的掠夺工具或守卫。它们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能量,还包括此界生命形态的“数据”和“样本”。
坤灵子最后的意念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期盼:“后来者源心乃地脉精粹,亦是‘无暇之封’阵眼取走源心,此间封印将解,坤池残骸与‘引能枢’之纠缠或将全面爆发危机重重然,若留于此,源心之力终将被此邪器缓慢侵蚀、消磨殆尽吾之传承,地脉之秘,皆在源心之中如何抉择凭汝本心切记西南矿坑深处有其跨界‘锚点’欲断其根必毁锚点坤令可感应其方位珍重”
信息洪流缓缓退去。
三人睁开眼睛,恍如隔世。眼前的水晶棺椁和源心晶核依旧散发着柔和光芒,但此刻再看,却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沉重如山的牺牲、长达百年的孤独守望、以及那份将文明火种和未竟之战托付于未知后来者的、无言的信任。
取,还是不取?
取走源心,可能立刻引发不可预知的巨变,甚至惊醒这沉睡的机械巨兽。不取,源心终将被污染,坤灵子与无数古代守望者的牺牲与期盼,将彻底化为乌有。
陈默看向顾清澜,看向她那只与源心强烈共鸣的、正在缓慢晶化的右手。看向周文斌,看向他肩头依旧渗血的伤口和眼中不屈的火焰。最后,他看向自己几乎废掉的右手,看向掌心那枚光芒黯淡、却依旧搏动着的古老徽章。
“我们没有退路。”陈默的声音在绝对安静的屏障内响起,清晰而平静,“从我们踏入地下,捡起第一块碎片开始,就没有了。他们的战斗,就是我们的战斗。他们的托付,我们接下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看向顾清澜:“你能安全地取出它吗?”
顾清澜深吸一口气,将晶化的右手,缓缓伸向水晶棺椁。棺椁表面并无实体阻碍,她的手轻易穿透了那层看似坚硬的水晶,如同穿过一层温暖的水幕。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块温润的、仿佛拥有自己心跳的“地脉源心”。
就在接触的刹那——
整个水晶棺椁,连同内部坤灵子的遗蜕,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银色符文的晶莹光点,如同夏夜流萤,盘旋上升,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那块完美的乳白色晶核,静静地悬浮在顾清澜的掌心之上,与她右手散发的光芒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与此同时,屏障外,那永恒搏动的机械心脏,骤然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金属断裂般的刺耳尖啸!
“警报——!核心纯净能量屏障消失!检测到未授权高浓度地脉本源波动!威胁等级:终极!启动终极清除协议!”
冰冷、呆板、毫无情感的合成电子音,响彻整个圆柱形空间!
三层环形平台上,所有装置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无数闸门打开,更多的、形态更加怪异、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生物机械混合体,如同潮水般涌出!
而中央那颗巨大的机械心脏,搏动速度骤然提升了数倍!其表面无数能量管道超负荷亮起,恐怖的吸力从下方地脉“动脉”中传来,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
“它们”醒了。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