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气盘的青铜指针，在踏出球形空间后，变得异常活跃。
不再是之前那种稳定的偏转，而是如同被惊扰的蜂针，在盘面上高频震颤，时而猛地甩向西南，时而又痉挛般弹回，画着不规则的短弧。盘中央那根淡金色水晶柱内的乳白色气流，也不再平缓旋转，而是变得紊乱、浑浊，偶尔还会爆开一两点暗红色的“火星”，又迅速湮灭。
“前面的能量场非常不稳定，而且充满了‘杂质’和‘恶意’。”顾清澜盯着辨气盘，眉头紧锁。她晶化的右手皮肤下，那些乳白色纹路也在微微发烫，似乎对前方环境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和警惕。
陈默将“坤”字令牌握在左手，徽章的光晕笼罩周身。他走在前方，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通道在离开球形空间区域后，迅速变得陌生而怪异。
人工修凿的痕迹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规律的天然裂隙和崩塌堆积。岩壁不再是统一的颜色和质地，而是在青黑、灰白、暗红之间频繁切换，像是不同地质年代、不同物质属性的岩层被暴力地揉搓、挤压、拼接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间或飘来一丝甜腥，提醒着蚀巢的污染并未完全远离。
最令人不安的是声音。
不是地脉能量流的嗡鸣，也不是蚀兽的嘶吼，而是一种低沉的、持续的、仿佛来自地壳深处的“摩擦声”。像是巨大的齿轮在缺乏润滑的情况下强行转动，又像是沉重的金属链条在岩石上拖拽。这声音并不响亮，却无孔不入，钻进耳膜，顺着骨骼传递，让人的牙齿都跟着微微发酸。
“前面好像有光？不，是反光？”周文斌眯起眼睛，指着前方裂隙转弯处。那里，隐约有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灰白色光芒在闪烁，与岩石和能量光晕截然不同。
三人放慢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拐角。
陈默示意停下，自己贴着岩壁，极其缓慢地探出半个头，向外窥视。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为之一窒。
拐角之后，并非想象中的矿坑巷道，而是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垂直向下的“天坑”。
天坑呈不规则的漏斗状，上窄下宽，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大约在天坑中上部的崖壁边缘，一处突出的天然岩石平台上。向下望去，深不见底，只有弥漫的、灰白色的金属反光和不时窜起的、暗蓝色的电弧光芒。向上看，同样看不到顶，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从极高处垂落下来的、粗大如巨蟒的锈蚀铁链和不知名材质的管道，它们一直延伸向下，消失在深坑底部的光芒和烟雾中。
天坑的岩壁，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工开凿痕迹——矿道入口、栈道残骸、升降井架、通风管道但所有这些，都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破败”与“扭曲”。金属结构严重锈蚀、变形、断裂，木制栈道早已腐朽成空洞的框架，岩壁上的矿道入口大多被坍塌的矿石和尘埃封死。整个空间，就像一个被粗暴废弃了数百年的巨型工业遗址，沉浸在一种死寂与危险并存的气息中。
而那些灰白色的金属反光，则来自于镶嵌在天坑岩壁各处、以及悬浮在坑中的一些巨大而复杂的机械结构。
它们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材质非铁非石，表面光滑，泛着冰冷的灰白色金属光泽，造型充满了异样的几何感和非人感的流畅。有些像是放大了千百倍的精密齿轮组，相互啮合，但大多已经停止转动，卡死在某个角度；有些则是长长的、中空的管道或腔体，表面布满了规则的凸起和凹陷，像是某种能量传输或转换装置；还有一些最为巨大，形态如同多节昆虫的肢体或绽放的金属花朵，从岩壁深处延伸出来，末端没入虚空，连接着那些垂落的粗大管道。
所有这些机械结构上，都刻满了陌生的、非符文体系的纹路，纹路深处，偶尔有暗蓝色的能量流如同血管般一闪而过，发出低沉的“嗡”声，与那无处不在的金属摩擦声混合在一起。
而在天坑底部，那些暗蓝色电弧光芒最密集的区域，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机械集合体的轮廓，它像一颗畸形的金属心脏，深扎在坑底，无数管道和能量流如同血管般与之相连。
“这就是‘九窍引能枢’？”周文斌声音发干，“这也太大了！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最近才安装的，倒像是在这里运转了很久很久？”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机械结构上的陌生纹路。那不是装饰，更像是一种高度抽象化、功能化的“能量编程语言”。与他所学的古代符文体系截然不同，更加冰冷、高效、目的明确，充满了“掠夺”和“转化”的意味。
“不是最近安装的。”陈默缓缓道，“信里说，它们是在蚀巢显形前三个月被发现的。但看这些机械的侵蚀和磨损程度，以及与岩壁结合的紧密程度它们在这里的时间，恐怕要以十年，甚至更久来计算。很可能，早在古代守望者活跃的末期，甚至更早，这些装置就已经被秘密安装在这里，持续不断地窃取着坤池节点的地脉能量。”
顾清澜感受着空气中那紊乱而充满恶意的能量场，脸色苍白：“它们不仅仅是在‘抽取’能量。它们还在‘改造’和‘污染’能量的性质。你们感觉到没有？这里的能量流里，充满了金属的‘锐利’感和一种冰冷的‘秩序’感，与地脉原本那种厚重、温润、充满生机的感觉完全不同。它们把地乳变成了‘铁水’。”
辨气盘上的指针震颤得更厉害了，金色水晶柱内的气流已经变成了浑浊的灰黑色，不断爆出暗红的火星。
“坤字令有反应吗？”周文斌问。
陈默将令牌贴在岩壁上，尝试注入一丝徽章的能量。令牌表面的“坤”字微微一亮，散发出柔和的土黄色光晕。紧接着，他们脚下平台边缘，一块看似普通的岩石突然向内凹陷，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阶梯入口！阶梯是直接在岩壁上开凿出来的，盘旋向下，入口处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膜，似乎是一种古老的封禁。
“令牌能打开古代矿工留下的隐秘通道！”陈默精神一振，“这可能是通往坑底，或者至少是更靠近核心区域的捷径。”
没有犹豫，三人依次踏入光膜。光膜触体微凉，带着一种厚重的土石气息，将外面那种污浊混乱的能量场暂时隔绝开来。阶梯很陡，很窄，仅靠岩壁上稀疏镶嵌的、早已黯淡的荧光石提供微光。但空气相对清新，也没有那恼人的金属摩擦声，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沿着阶梯盘旋向下，大约下降了数十丈的高度。期间经过了几个被封死的岔道口和废弃的小型矿室，里面散落着腐朽的采矿工具和早已风化的矿石样本。显然，这条密道是古代矿工用于紧急逃生或快速通行的路径。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前方又是一道光膜屏障。
陈默再次举起坤字令。令牌贴近光膜，土黄色光晕流转，光膜无声消散。
一股热浪混合着浓烈的金属腥气、臭氧味和某种生物组织腐败的甜腥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相对开阔的、位于天坑中下部的巨大岩洞。岩洞一侧是天然岩壁，另一侧则完全被那个庞大机械集合体的“外壳”所占据！灰白色的金属表面布满了粗大的管道和能量传输缆线，有些管道还在微微搏动，内部流淌着暗蓝色的粘稠能量液。机械外壳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开口和观察窗，有些窗口透出更加明亮的蓝光，有些则黑黢黢一片。
而在这个岩洞的地面上，景象更加骇人。
这里似乎是这个庞大机械装置的某个“维护层”或“废弃物排放区”。地面上堆积着厚厚一层暗红色的、半凝固的粘稠物质，像是血液、机油和生物组织残渣的混合物，散发出刺鼻的腥臭。粘稠物中，半埋着许多扭曲的、已经失去活性的蚀兽残骸，还有一些明显带有机械改造痕迹的怪异生物部件——金属与血肉融合的肢体，镶嵌着晶体的眼球，覆盖着甲壳的胸腔里露出精密的齿轮和管道
而在这些废弃物堆的中央，赫然陈列着三具相对“完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造物”。
它们有着近似人形的轮廓，但身高超过一丈，躯体由灰白色的类金属物质和某种暗红色的生物组织融合而成，表面布满了管道接口、能量线路和机械关节。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镶嵌着多枚暗蓝色晶体的复合视觉传感器阵列。双臂不再是手掌，而是被改造成了各种工具——钻头、切割锯、能量喷射口、多关节机械爪。
它们静静矗立在粘稠物中，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关机。但那些晶体阵列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蓝光。
“这这是什么东西？”周文斌握紧了手斧，声音发颤，“蚀兽被改造了？还是用人和机械拼出来的？”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观察。“不是单纯的改造。看它们的融合程度和结构更像是一种‘生产’出来的‘工蜂’或者‘守卫’。利用蚀兽的生物质作为基础材料，融合这种异界机械技术，制造出的混合体。”他想起那些机械结构上冰冷的纹路，“安装这些装置的存在，不仅窃取能量，还在就地取材，进行某种‘生物机械’实验或生产。”
顾清澜的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掌心那个星芒结晶点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些混合体深处，与她的晶化力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排斥性的共鸣！
与此同时，那三具静立的混合体，头部的晶体阵列，同时亮起了稳定的、冰冷的蓝光！
“嗡——”
低沉的启动音从它们胸腔深处传来。灰白色的金属外壳缝隙间，暗蓝色的能量流开始加速流转。它们那工具化的双臂，缓缓抬起，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金属摩擦声。复合视觉传感器阵列，锁定了闯入岩洞的三个不速之客。
没有嘶吼，没有威吓。
只有绝对的、冰冷的杀意，伴随着能量武器充能的、令人心悸的“滋滋”声，在粘稠腥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