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余音(1 / 1)

沈先生的提案和马未耘的来访,如同两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沉寂。“人间烟火”依旧立在废弃厂区的边缘,像一颗被遗忘的、顽固的钉子。周文斌和顾清澜心中那点被短暂激起的希望,也随着那辆豪华轿车的远去而冷却,沉入更现实的泥沼——账单,租金,寥寥无几的客人,以及陈默那不可逆转的、失去味蕾的困境。

陈默却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安定状态。他不再尝试去“尝”,也不再为无人问津而焦躁。每天,他依旧黎明即起,擦拭那歪斜的灶台,磨利那些传承下来的刀具,然后用那双变得异常敏锐的眼睛和手,去“阅读”食材,“倾听”火候。

他做的菜越发简单,有时只是一碗白米粥,米粒在清水中慢慢爆开,米油被精准的火候逼出,形成一层细腻的膜;有时是一碟焯拌的野菜,火候只在瞬息之间,多一分则烂,少一分则生,淋上几滴粗酿的酱油,最大限度保留山野的本真。这些菜肴,没有惊艳的卖相,没有复杂的调味,甚至因为陈默无法精准把控最后的咸淡,偶尔还会失手。

但偶尔,当火候、食材、以及顾清澜最后那一下恰到好处的调味(她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完美契合时,端上桌的菜品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那味道不强烈,不刺激,却像一块温润的旧玉,贴在心口,能莫名地抚平焦躁,让人想起一些久远的、关于食物最原初的慰藉。

只是这样的时刻,太少。大多数时候,菜肴只是不难吃而已,远远配不上它背后所承载的艰辛与故事。

这天黄昏,雨又开始下,不大,却连绵不绝,将厂区的铁锈味和尘土气搅和成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浑浊。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周文斌对着窗外发呆,顾清澜在核对这个月注定难看的账目。陈默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看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余烬,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从老灶废墟中捡回的、带着一点温热记忆的碎土块。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有些迟疑地出现在门口。是个穿着附近中学校服的女孩,约莫十六七岁,梳着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些雨水和怯生生的好奇。她手里攥着几张零钱,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请问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吗?”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清亮和一丝不确定。

周文斌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是,是,快进来,外面雨大。”

女孩犹豫着走进来,目光快速而好奇地扫过这间破败却异常干净的店堂,最后落在后院那座歪斜的土灶和灶前沉默的陈默身上。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厨师是这样的环境和这样一个人。

“我我只有这些钱,”女孩摊开手心,是几张皱巴巴的零票,“能吃什么都可以。”

顾清澜放下账本,走过来,语气温和:“没关系,坐下吧。”她引着女孩坐到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旁。

周文斌看向陈默。陈默依旧看着灶火,几秒后,他缓缓起身,没有问女孩想吃什么,径直走到水缸边,舀米,淘洗,生火。

他煮了一碗最普通的白粥。米是周文斌从远处农家买的,不算顶好,却带着新米的香气。火候被他掌控得极其精微,米粒在水中舒展、沸腾,最终化为一片柔和的糜。他没有加任何别的东西,只在起锅前,撒上了一小撮顾清澜之前晾晒的、碾碎的干桂花。那是采药婆婆上次偷偷带来的、仅存的一点。

粥端上来,洁白米粥,点点金黄桂花,热气袅袅,带着极其清淡的米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女孩有些局促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

她咀嚼得很慢,然后,又舀了一勺。

周文斌和顾清澜在一旁看着,没有打扰。

女孩一口接一口,安静地吃着。吃到一半时,她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眼睛里竟有些湿润。

“叔叔,”她看向灶台边的陈默,声音有些哽咽,“这粥有味道。”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周文斌和顾清澜也愣住了。

女孩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那种很浓的味道就是,就是觉得很安稳。像我小时候,奶奶生病时,给我熬的粥的味道。那时候家里难,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碗白粥,可喝下去,心里就踏实了。”

她低下头,声音更轻了:“最近考试压力好大,爸妈也总吵架,心里慌得很喝到这粥,好像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店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绵绵的雨声,和灶膛里余烬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陈默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女孩,看着那碗几乎见底的白粥。他失去味蕾的舌根,似乎隐隐尝到了一种极其遥远的、近乎幻觉的滋味——不是甜,不是咸,是一种类似于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女孩,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女孩付了钱,很郑重地将那几张零票放在桌上,又对着陈默和顾清澜他们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才转身跑进雨幕中。

她走后,店里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那寂静,似乎与之前不同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如同那碗白粥的热气,悄然弥漫在空气里。

周文斌看着桌上那几张被女孩攥得温热的零票,又看看陈默沉默的背影,喉咙有些发紧。他忽然觉得,他们坚守的,或许不仅仅是技艺,不仅仅是灶台,而是某种能穿过浮华与苦涩,直抵人心最柔软处的东西。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无法用味道来衡量,但它确实存在。

顾清澜走到灶边,看着那点点余烬,轻声道:“灰烬有余温原来,温的不是味道,是心。”

陈默依旧沉默着。他伸出手,再次贴上冰冷的灶台。这一次,他仿佛“听”到的,不再是灰烬中心跳的搏动,而是一种更辽远、更恒久的余音。

那是师公的坚守,师父的念叨,石根保甘蔗林的甜,采药婆婆山崖的苦,老蔫日复一日的清扫,周文斌不甘的怒吼,顾清澜冷静的筹谋,马未耘仗义的执言,沈先生无声的威压,还有刚才那个女孩,因为一碗无味的粥而落下的、安心的泪。

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无声的洪流,在这破败的“人间烟火”里,低回,盘旋,久久不散。

灶火可以熄,味道可以忘,但只要这余音未绝,心火,便不会真正熄灭。

雨,还在下。远处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而这废弃厂区边缘的一点微弱灯火,连同它承载的无声余音,依旧固执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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