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下的对话,像一道微光,短暂地照亮了两人之间僵持的黑暗。那句轻飘飘的“知道了”,在慕承骁心中点燃了微弱的希望,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忐忑。他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转机,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
而沈琋心,在说出那三个字后,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仓促逃离。回到冰冷的单人宿舍,背靠着门板,她才允许自己卸下所有伪装,任由紊乱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泄露最真实的情绪。
慕承骁那些话,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里。他的执着,他的理解,他那份沉甸甸的“等待”,都像巨石投入她本已冰封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简单地用“纪律”或“忘记”来麻痹自己。
有些结,或许真的到了需要解开的时候。
第二天,训练照常。沈琋心出现在训练场上时,依旧是那个冷面无情、要求严苛的总教官,仿佛昨夜那个在月光下流露出片刻脆弱和沉默的人只是幻影。
但细心的周教官和姜芷妍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同。沈琋心的严厉依旧,但那种刻意营造的、将慕承骁完全隔绝在外的冰冷气场,似乎减弱了些许。她不再完全避免与他的视线接触,偶尔在下达指令或点评时,目光会平静地扫过他,虽然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却不再带着明显的排斥。
慕承骁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的脚伤好了大半,已经可以正常参与大部分训练,只是高强度跑跳还有些勉强。他变得更加沉默和专注,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恢复和提升中,用实际行动履行着他“遵守纪律”的承诺。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这天下午的训练科目是野外伪装与潜伏。队员们分散在模拟丛林环境的训练区,利用植被和地形进行伪装,要求在一定时间内不被教官组成的“搜索队”发现。
慕承骁选择了一处灌木茂密、靠近小溪的洼地。他仔细地用藤蔓和树叶覆盖全身,连脸上都涂抹了泥浆,整个人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他屏住呼吸,听着远处传来的、搜索队员故意制造的声响和脚步声,心境却异常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搜索队员粗重步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潜伏区域的不远处。
慕承骁心中一凛,将呼吸放得更轻。
然而,那脚步声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进行搜索。来人似乎只是站在那里,沉默着。
一种莫名的预感袭上心头。慕承骁透过枝叶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逆着光,他看到了一个穿着作训服、身姿挺拔的身影站在溪边。是沈琋心。她没有参与搜索,似乎是独自巡查到此。
她背对着他,望着潺潺的溪水,一动不动。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搜索队的声响渐渐远去,这片区域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溪流的淙淙声和风吹过树叶的呜咽。
就在慕承骁以为她会一直这样站下去的时候,沈琋心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能听到的人听。
“那年夏天,”她的声音混在溪水声里,有些飘忽,“你突然就不见了。”
慕承骁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了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她……是在跟他说话?她在说……当年的事?
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潜伏的姿态,连最细微的颤抖都竭力抑制住,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生怕漏掉一个字。
沈琋心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溪水,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没有道别,没有解释。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慕承骁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委屈?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
“后来,我听哥哥模糊地提过一点,”沈琋心继续说着,声音低沉了些,“说你们家当时……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很突然,也很……危险。”
慕承骁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那些混乱而压抑的画面——父母焦头烂额的奔走,家里压抑的气氛,深夜突然的敲门声,以及最后被匆忙塞上飞机、勒令不准与国内任何人联系的指令……那时他还太小,无法完全理解家族生意遭遇的是怎样的灭顶之灾,只知道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熟悉的生活,包括……她。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沈琋心轻轻地说,像是终于为困扰了自己多年的疑问,找到了一个释然的出口,“那种情况下,谁都无法左右。”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慕承骁以为她已经说完了。
然后,她再次开口,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力量:
“只是后来……我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一些……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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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和痛苦。
“当你失去过最重要的人之后,就会害怕……害怕任何形式的靠近和拥有。因为拥有,就意味着可能再次失去。”
“那种感觉……太疼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脆弱。
慕承骁潜伏在灌木丛中,感觉自己的眼眶瞬间湿热。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她后来的改变,她筑起的高墙,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不告而别,更是因为后来那场痛彻心扉的失去。双重打击之下,她选择了将自己彻底封闭,用纪律和责任包裹自己,拒绝一切可能带来伤痛的情感联结。
他不是原因,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后来的出现和执着,则成了她冰封世界里,最不可控的变数,最让她恐惧的……温暖诱惑。
沈琋心说完这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是否有人听到,便迈开脚步,沿着溪流,沉默地离开了。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丛林深处,慕承骁才缓缓地、从灌木丛中抬起头。
脸上伪装的泥浆被滚烫的泪水冲出了两道清晰的痕迹。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脏被巨大的心疼和愧疚填满。
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八年的时光。
还有一场,他未曾参与、却深刻改变了她的……生死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