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琋心几乎是落荒而逃。
教官办公楼那扇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声音,她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慕承骁那低沉而执着的歌声,还有那句“……也甘之如饴”。
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
她从未如此失态,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仓皇地逃离。那个男人,用一首歌,几句话,就轻易地撕碎了她所有的冷静和伪装。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愤怒、羞窘、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被她强行忽略的心慌意乱,如同海啸般在她心中翻腾。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那张带着灼热目光的脸庞和扰人的歌声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却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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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上,慕承骁看着沈琋心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忐忑或后悔,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已经将最真实的心意,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剩下的,交给时间,也交给她。
周围的队友们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和凝滞。
周教官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打着圆场:“咳咳,那个……才艺表演环节到此结束!解散!准备吃晚饭!”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散开,但投向慕承骁的目光,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陆辰逸凑到慕承骁身边,压低声音,一脸佩服加担忧:“骁哥,你真是我亲哥!这也太猛了!不过……沈教官好像气得不轻,你没事吧?”
慕承骁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事。”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回营房。他知道,今晚,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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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期降临,将白日的喧嚣与波澜轻轻覆盖。营区恢复了夜晚特有的宁静,只有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隐约号声。
慕承骁的脚伤需要定期换药。晚上八点多,他拿着姜芷妍开的新药,准备去医务室。刚走出营房没多远,在一个通往医务室和小训练场的岔路口,他的脚步顿住了。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不远处单双杠训练区照得一片清亮。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一人,坐在低矮的双杠上,微微仰头望着天上的繁星。
是沈琋心。
她换下了作训服,穿着一身宽松的深色运动装,卸去了白日的凌厉,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单薄和……孤寂。她似乎在那里坐了有一会儿了,身影融在夜色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慕承骁的心,猛地一跳。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他知道,此刻上前,可能会再次激怒她,或者让她更加逃避。
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朝着那个月光下的身影,一步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琋心似乎察觉到了,身体绷紧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离开,依旧维持着仰望星空的姿势,仿佛没有听到。
慕承骁走到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却又足以让彼此听清对话的距离。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慕承骁先开了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
“对不起。”
沈琋心仰望星空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应。
“为我下午的冒犯。”慕承骁继续说道,语气诚恳,“我知道,那样的方式,可能让你为难了,甚至……生气了。”
沈琋心依旧沉默,只是搭在双杠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慕承骁看着她清冷的背影,月光勾勒出她流畅的肩线。他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但是,沈琋心,我不后悔。”
这句话,让沈琋心的背脊几不可查地挺直了一些。
“有些话,藏在心里太久了。”慕承骁的目光也投向遥远的星空,仿佛在回忆,又像是在倾诉,“久到我自己都以为快要忘记了。可是看到你,那些记忆,那些……感觉,就又全都活了过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字一句,敲在沈琋心的心上。
“我知道,你现在是‘惊雷’,是铁血无情的总教官。你有你的纪律,你的责任,你……不想被过去打扰。”他的语气里带着理解,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也告诉自己,要遵守你的规则,要离你远点。”
“可是我做不到。”他苦笑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执着,“看到你受伤,我会难受;看到你独自一个人,我会心疼;看到你哪怕因为我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表现而流露出一点点……不一样的眼神,我都会高兴得像个傻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背影上,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和坚定:
“沈琋心,我不是八年前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尾巴了。我现在有能力,也足够坚定。我站在这里,不是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是要你立刻回应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是当年的‘小心心’,还是现在的‘惊雷’,你对我来说,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也一直都是……最重要的那个。”
“我可以等。”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寂静的夜空下回荡,“等到训练结束,等到你认为合适的时候,或者……哪怕一直等下去。”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把我……完全推开。”
他说完了。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在这星月辉映的夜晚,和盘托出。没有逼迫,没有质问,只有坦诚的歉意,和一份沉重而执着的……等待。
沈琋心始终背对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慕承骁能看到,她仰望星空的脖颈线条,绷得有些紧。她的肩膀,在月光下微微颤抖了一下。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不知名花朵的淡淡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沈琋心终于,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
她依旧没有转身,没有看他。
只是用一种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和疲惫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
然后,她跳下双杠,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回头,径直朝着教官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慕承骁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手中握着的药瓶,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烫。
“知道了”。
这三个字,很轻,很淡。
没有接受,没有拒绝。
但至少……她没有再冰冷地斥责,没有再决绝地逃离。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黑暗中,所能看到的……最微弱,却也最珍贵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