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琋云的到来与离去,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了训练场上最后一丝轻松的气息。连最迟钝的人都感觉到,总教官周身的气压更低了,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带着棱角的冰冷。
晚饭后,慕承骁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加练。他独自一人,在营房后的空地上慢慢踱步,消化着白天沈琋云那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以及随之而来的、沉甸甸的压力。
夜色渐浓,营区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圈。他走到靠近教官宿舍楼的一处单双杠训练区,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沈琋心正独自一人,在做着引体向上。
她的动作标准而有力,身体随着起伏划出流畅的弧线,仿佛不知疲倦。作训服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高低杠上,只穿着短袖的手臂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慕承骁停住了脚步,隐在阴影里,没有上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她一次次将身体拉高,下颌越过横杠,然后又稳稳落下。汗水沿着她绷紧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
她加练的强度,似乎比以往更大。
是因为哥哥的到来?
还是因为……那些愈演愈烈的绯闻?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训练区边缘。是沈琋云。他不知道何时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桶。
沈琋心似乎察觉到了,做完最后一个引体向上,利落地跳了下来,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擦了擦汗,气息微喘。
沈琋云走了过去,将保温桶递给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晰:“妈让带来的,说你爱喝的绿豆汤,冰镇过的。”
沈琋心沉默地接过,没有立刻打开。
兄妹二人并肩站在单杠旁,一时无话。夜色模糊了沈琋云肩上的校官肩章,也柔和了沈琋心眉宇间的冷厉,恍惚间,竟有几分像小时候。
“哥。”最终还是沈琋心先开了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你今天,不该来。”
沈琋云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我不来,看着你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舆论围着?看着那小子……”
“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沈琋心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里是军营,我是总教官。我知道界限在哪里。”
沈琋云侧头看着她,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你知道界限?那你知道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说他慕承骁为你来的军营,说你们旧情复燃!琋心,你是军人!纪律两个字,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他的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和显而易见的担忧。
隐在阴影里的慕承骁,心脏微微一紧。
沈琋心没有立刻反驳,她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仰头喝了几口冰凉的绿豆汤,然后才缓缓说道:“清者自清。节目录制结束,一切自然会平息。”
“清者自清?”沈琋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带着嘲讽,“琋心,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天真了?舆论能杀人!更何况,你和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区域的情绪,“你们以前……毕竟……”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语,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沈琋心的心上,也砸在了暗处慕承骁的心上。
沈琋心握着保温桶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神在那一刻锐利得惊人,甚至带着一丝……被刺痛后的防御性冰冷。
“以前的事,早就过去了。”她的声音像是结了冰碴,斩钉截铁,“我早就忘了。”
忘了?
暗处的慕承骁,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沈琋云看着她这副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沉重。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忘了最好。琋心,哥是怕你……再受伤。赵野他……”
“别说了!”沈琋心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抗拒。那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拼命封锁的潘多拉魔盒,痛苦和愧疚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从她眼底涌出,虽然只有一刹那,却被夜色和近距离的慕承骁清晰地捕捉到。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压回冰封之下,转过身,背对着沈琋云,肩膀微微起伏,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哥,你回去吧。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沈琋云看着妹妹倔强而孤寂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有些伤口,不能碰,一碰就是鲜血淋漓。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沈琋心的肩膀,低声道:“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训练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只剩下沈琋心一个人,背对着慕承骁的方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低着头,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保温桶,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慕承骁站在阴影里,感觉自己浑身冰冷。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沈琋云未尽的“你们以前……”,听到了沈琋心那句冰冷的“早就忘了”,更听到了那个让沈琋心瞬间失控的名字——赵野。
原来,哥哥知道他们的过去。
原来,在沈琋心心里,他们的过去,是“早就忘了”的,是可以如此轻易说出口的。
而那个叫“赵野”的、牺牲的战友,在她心中的分量,显然重到连提及都会让她崩溃。
一种混合着失落、酸涩、以及深刻无力的疼痛,细细密密地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他之前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所有因她细微关注而升起的希望,在“早就忘了”这三个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试图融化一座冰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座冰山之下,埋葬着对他而言早已陌生的过往,和一份他永远无法企及、也永远无法替代的……沉重情感。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窒闷。
他看着沈琋心依旧僵直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