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他喉头发紧，一时失语。
“……是。”短暂的沉默后，慕承骁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很多年前的事了，不影响。”
沈琋心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骼。然后，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下一个靶位，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例行公事的巡查。
可她留下的余波，却在慕承骁心中久久激荡。
射击训练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慕承骁的成绩依旧出色，但他的心神却已无法完全集中在靶心上。沈琋心那句关于旧伤的询问，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意识里，不断提醒着他，她对他的关注，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细致和……复杂。
训练结束后，是短暂的午休时间。所有人都累得说不出话，回到营房倒头就睡。只有慕承骁，躺在硬板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毫无睡意。
下午的训练是基础格斗。负责主教的是性格豪爽的周教官。或许是看出了众人上午被射击和沈琋心折腾得够呛，周教官的态度相对“温和”了一些，至少在讲解动作时，嗓门洪亮，偶尔还会开个玩笑缓解气氛。
在教授完一组基础的擒拿反制动作后，周教官让大家分组练习，自己则叉着腰，看着这群歪歪扭扭、动作变形的明星新兵，忍不住摇头笑道：“你们啊，还是欠练！知道你们沈教官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吗？”
这话一出，不光是正在练习的众人竖起了耳朵，连一旁监督的慕承骁，也瞬间集中了精神。
沈琋心的过去？这无疑是他此刻最想窥探的领域。
【哦？沈教官的过去？快讲讲！】
【周教官是懂我们想看什么的！】
【好奇姐姐是怎么成长为现在这样的！】
陆辰逸最是活泼，立刻凑上前问道：“周教官，沈教官以前也很厉害吗？”
“厉害？”周教官嗤笑一声，眼神中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何止是厉害！她刚入伍那会儿，就是个新兵蛋子，但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儿，我老周带兵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第二个！”
他陷入了回忆，声音也沉了几分：“那时候搞野外生存训练，在西南老林子里，她所在的小组遭遇突发山洪，跟大部队失联了三天两夜。物资匮乏，环境恶劣，好多男兵都快撑不住了。就她，一声不吭，带着小组找能吃的东西，辨别方向，照顾受伤的战友，愣是凭着一股劲儿，把整个小组一个不少地带了出来！”
周教官顿了顿，目光扫过听得入神的众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她脚上的鞋都磨烂了，满脚的血泡，肩膀上还扛着一个扭伤脚的战友，看见我们，就说了三个字——‘报告，归队’。然后就直接晕过去了。”
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周教官的声音在回荡。
“后来下连队，各项军事技能，她都是拔尖的。格斗、射击、战术、体能……就没有她拿不下的。别人休息，她在加练；别人叫苦，她咬着牙一声不吭。那真是拼了命地在练！”周教官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敬佩，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就是太拼了……对自己太狠。”
慕承骁的心脏，随着周教官的讲述，一点点收紧。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在泥泞中跋涉、扛着战友、满脚血泡却目光坚定的年轻女兵。那不再是记忆中爬墙上树的野丫头，而是一个在残酷环境中淬炼成钢的战士。
她对自己有多狠，就说明她想要变得多强。
可她为什么……要如此逼迫自己？
“再后来，”周教官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她执行了一次非常重要的跨境任务……那次任务，很惨烈。他们小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她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战友，为了掩护她，牺牲了。”
牺牲……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慕承骁的心上。
他猛地想起了开营前夜，在边境线上，沈琋心独自站在无名墓碑前那孤寂而痛苦的背影。
原来……那就是答案吗？
是因为失去了重要的战友，所以她才将自己彻底冰封起来？用更严格的训练、更冷酷的外表，来惩罚自己，或者说……来麻痹自己？
周教官没有明说牺牲的是谁，但那种沉重的氛围，已经说明了一切。
“从那以后，‘惊雷’就成了她的代号。”周教官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洪亮的嗓门，“她也成了我们军区最锋利的一把刀，最让人放心的兵王。所以，你们别觉得沈教官对你们太严苛，她对自己，比这狠一百倍！她能站在这里当你们的总教官，是你们运气！”
训练场上久久无人说话。连最跳脱的陆辰逸，也沉默了下来。苏蔓和林薇薇的眼眶甚至有些发红。
他们终于对那位冷面总教官，有了除“冷酷”之外的、更深层次的理解。那冰冷的外表之下，承载的是血与火的洗礼，是生与别的创伤，是千锤百炼的坚韧。
慕承骁站在原地，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原来……是这样。
他所有的疑惑，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她不是忘记了过去，不是忘记了“小心心”，也不是忘记了他。
她是将那个会笑会闹的自己，连同那段温暖的记忆，一起埋葬在了那场失去战友的痛楚之中。她用纪律和责任筑起了高墙，用冰冷和强悍武装了自己，把所有可能让她软弱的情绪，都死死地封锁了起来。
包括……与他相关的过去。
他之前所有的试探、不甘、甚至那一丝被“漠视”的委屈，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幼稚和……可笑。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刻意疏远他的故人。
而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在自我惩罚中艰难前行的伤兵。
他看着不远处，正单独指导林薇薇一个格斗动作的沈琋心。阳光勾勒出她冷硬的侧脸线条，她的眼神依旧专注而锐利，仿佛无懈可击。
可慕承骁此刻再看她，却仿佛能透过那身坚硬的铠甲，看到里面那个遍体鳞伤、却依旧倔强挺立的灵魂。
心脏传来一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
他之前想的，是如何“撬开”她的冰甲，如何让她“承认”自己。
可现在，他只想……
只想走过去，轻轻抱住那个看似无坚不摧、实则可能一触即碎的身影。
告诉她，不必如此辛苦。
告诉他，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