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并非沉入安宁的黑色海洋，而是在一片冰冷而颠簸的噩魇浅滩上挣扎。
林辰的意识浮浮沉沉，如同暴风雨中残破的舢板。爆炸的火光、飞溅的碎片、萧烬那骤然黯淡如将熄炭火的灵体、黑暗中无尽的坠落与追逐……各种破碎而惊悚的画面交织翻滚，将他本就疲惫不堪的精神反复撕扯。冷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不舒服的凉意。即使在睡梦中，他的身体也依旧紧绷，蜷缩在角落的姿势充满了防御性，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抵御着无形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暂的十几分钟，或许更长，一种源于生理本能的不适感，强行将他的意识从那片混乱的浅滩中拖拽了出来。
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刺痛的火辣感。后背撞击墙壁的地方传来沉闷的持续性疼痛，而更难以忍受的是大脑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般的钝痛——这是精神过度透支、睡眠严重不足后最典型的反应。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两个微型的打桩机在颅内永不停歇地工作。
他极其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所及，依旧是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没有任何参照物，仿佛整个人被放逐到了宇宙的虚无之中。耳朵里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而不稳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声，以及远处不知名角落传来的、规律得令人心慌的滴水声。
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伴随着身体的极度不适，再次悄然缠绕上来。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触碰到的只有身下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水泥地面，以及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和灰尘浸透、变得硬邦邦的衣物。寒冷顺着接触点一点点渗入骨髓。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一些，却发现全身的肌肉都酸痛无力，如同被拆散后又被勉强组装起来。仅仅是挪动一下位置，都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抽气声。
完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追兵可能就在头顶，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而萧烬……
萧烬！
他猛地一个激灵，强忍着头痛和眩晕，急忙集中起涣散的精神，去感知周围。
还好……还在。
那股熟悉的、微凉的能量波动，依旧存在于他身旁，如同黑暗中唯一确定的坐标。
但是，太微弱了。
比之前他昏睡过去时感知到的，还要微弱。如果说之前是风中残烛，那么现在，就只剩下烛芯将灭未灭时，那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摇曳的红色火星。能量的流转几乎停滞，灵体的轮廓在感知中也模糊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融入这片黑暗，再也寻觅不到。
萧烬为了守护他，几乎耗尽了所有。
一股尖锐的心疼和自责，狠狠刺穿了林辰的疲惫。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不能再一味地依赖萧烬的保护。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自己清醒过来，必须找到出路！
他尝试着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汹涌的头痛和疲惫感，如同退潮后更猛烈的反扑。
不行。纯粹的意志力，在生理的极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需要刺激。更强烈的，能强行唤醒这具濒死躯壳的刺激。
咖啡因……如果有咖啡因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一直如同沉睡般静默、能量波动微弱到极致的萧烬灵体，就在林辰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几乎熄灭的红色火星，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丝。
林辰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猛地抬起头，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还是“望”向了萧烬能量波动的方向，心中涌起一丝难以置信的期待。
难道……萧烬能感知到他的想法？甚至……能回应他这近乎荒谬的渴求？
他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不再仅仅是“想”，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近乎祈祷般的意念，指向性地传递给萧烬：
“需要清醒……需要能量……像咖啡因那样……”
他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也不知道萧烬能否理解“咖啡因”这种具体物质的概念。他只是本能地、绝望地尝试着。
几秒钟的死寂。
就在林辰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失望即将再次淹没他时——
萧烬那微弱到极点的能量波动，开始发生了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的方式，重新……凝聚、调动。
那团模糊的、黯淡的红色光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收束，一点点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光芒依旧微弱，却不再是即将消散的死寂，而是有了一种极其内敛的、如同心脏重新开始微弱搏动般的“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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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林辰感觉到，一股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的能量，如同刚刚融化的、带着冰碴的溪流，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从萧烬灵体的方向，缓缓向他流淌而来。
这股能量非常细微，非常缓慢，仿佛萧烬每输出一丝，都在消耗着他最后的本源。
它不再是守护性的屏障，也不是安抚性的薄纱，更不是引导性的低语。
它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
当这股微凉的能量流，如同无形的手指，轻轻触碰、然后覆盖上林辰剧烈刺痛的太阳穴时——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林辰的感官！
那不是疼痛的缓解，也不是精神的振奋，而是一种……仿佛有人用一块绝对纯净的、散发着薄荷清香的冰晶，直接贴敷在了他灼热、混乱的神经中枢上！
极致的清凉感，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他头痛的核心区域！那无数细针攒刺般的钝痛，在这清凉感的冲击下，竟如同被冻结、然后悄然碎裂、消融！
这股能量并未停留在大脑表层，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他紧绷的神经脉络，轻柔而迅速地向下流淌，掠过他干涩刺痛的喉咙，拂过他沉闷疼痛的后背，蔓延至他酸痛僵硬的四肢……
所过之处，并非带来温暖，而是留下一种被彻底“洗涤”过的清澈与通透感！
肌肉的酸痛和疲惫依旧存在，但那种束缚着意识的、沉重的粘滞感和混沌感，却被这股奇特的能量强行驱散了！就如同用冰水泼醒了濒临昏迷的人，虽然无法补充体力，却足以让他重新夺回对身体和思维的控制权！
这感觉……完全不同于咖啡因带来的、伴随着心悸和焦虑的强制性兴奋。它是一种更高级的、更本质的“净化”与“唤醒”！是针对他当前过度透支状态最有效的、最直接的干预！
林辰猛地睁大了眼睛，尽管依旧看不见，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沉重如同灌铅的眼皮变得轻快了，混乱如同浆糊的思维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成功了！
萧烬真的做到了！
他用他独有的能量，模拟出了，甚至超越了咖啡因的效果！
“这……这是……”林辰忍不住低声惊呼，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濒死的无力感。
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却清晰无误地带着“小意思”和些许“得意”意味的意念，从萧烬那边传递过来。仿佛在说：看吧，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那团代表着萧烬的红色光点，在完成了这次精细的能量输出后，明显又黯淡了几分，能量的流转也再次变得缓慢。显然，这次操作对他而言，负担极重。
但他传递过来的意念，却带着一种满足感。一种能够切实帮助到林辰、回应他需求的满足。
林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震撼。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体内残留的那股清凉能量，它正在持续发挥着作用，维持着他难得的清醒。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踝，虽然依旧酸痛，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无法支配的状态。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但确实成功地站了起来。双腿有些发软，但足以支撑他的体重。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清醒，弄清楚目前的处境，找到出路！
他首先再次集中精神，仔细感知上方通道入口的方向。一片死寂。之前的撞击声和扫描声都消失了。这未必是好事，可能意味着敌人已经放弃了强攻，转而采用更隐蔽、更危险的搜寻方式，或者……已经在下来的路上。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里太被动，一旦被发现，就是瓮中捉鳖。
他蹲下身，用手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摸索着。通道底部似乎是一个丁字路口，除了他们下来的竖井，还有左右两条水平延伸的通道。两条通道都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不知通向何方。
该往哪边走？
他没有任何线索，只能凭直觉。他闭上眼睛，努力排除身体的干扰，去感受两条通道中空气的流动和能量的细微差异。
左边的通道，似乎空气更加凝滞，带着一股更浓重的铁锈和腐败气味。
右边的通道，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气流动，气味也更复杂一些，除了霉味，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水的味道？
消毒水？这在地下废弃通道里，可不算常见。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一直静静悬浮在他身旁、努力维持着能量输出的萧烬，那微弱的灵体，似乎也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差异。
他那黯淡的红发光芒，极其轻微地、朝着右边通道的方向，偏转了一丝。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这边……似乎……更‘干净’……”意味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
“干净”？林辰心中一动。萧烬作为能量体，对环境的“纯净度”或许比他更敏感。那条带着微弱消毒水气味的通道，在萧烬的感知里，可能代表着更少的污染、更稳定的能量场，或者……更少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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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不上什么确凿证据，但在此刻，这已经是唯一可以参考的指引。
“好，右边。”林辰低声道，做出了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股由萧烬提供的、正在缓慢消退的清凉能量，迈开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向着右边那条黑暗的通道摸索前行。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之上，脚下是湿滑不平的地面，手扶着冰冷粗糙、布满粘腻苔藓的墙壁。黑暗如同实质，包裹着他，吞噬着所有光线和声音。
只有身旁那一点微弱如萤火、却始终不曾熄灭的红色光点，以及体内那维持着他清醒的清凉余韵，是他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陪伴与支撑。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
林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孤独中被无限拉长、扭曲。
萧烬提供的清凉能量效果正在逐渐减弱，头痛和疲惫感如同退潮后重新上涨的海水，再次开始侵蚀他的意识。身体的酸痛也变得更加明显。但他不敢停下，只能咬紧牙关，凭借着那股不甘死于此地的意念，强迫自己继续向前。
通道并非一成不变，有时狭窄得需要侧身才能通过，有时又会豁然开朗，进入一个仿佛废弃多年的、堆满不明障碍物的地下空间。他只能依靠触觉和萧烬那微弱的光芒（当环境稍微开阔，那光芒能照亮脚下极小范围）来艰难地辨认前路。
有几次，他踩进了不知深浅的积水坑，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间浸透了鞋袜和裤脚，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有一次，他差点被横亘在通道中央的、锈蚀断裂的管道绊倒，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壁。
每一次意外，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弄出太大的声响，引来潜在的敌人。
而萧烬的灵体，始终默默地跟随着他。那团红光如同忠诚的引路精灵，虽然微弱，却坚定不移。他不再有能力进行大范围的探测或强有力的守护，但他存在本身，就是对林辰最大的鼓舞。
就在林辰感觉自己快要再次到达极限，体内的清凉感几乎完全消失，头痛欲裂，双腿如同灌了铅般难以抬起时——
他的手指，在摸索前方墙壁时，突然触碰到了一种与之前粗糙水泥截然不同的质感。
光滑。
冰冷。
带有规则的、细微的接缝。
是……瓷砖？
他心中一凛，连忙集中精神，借助萧烬那微弱的红光凑近看去。
果然！墙壁不知何时，从粗糙的水泥变成了铺设着老旧白色瓷砖的墙面！虽然瓷砖表面布满了污渍和裂痕，但这无疑意味着，他们可能接近了某个……不同于纯粹废弃通道的区域！
他精神一振，强撑着继续向前。
又拐过一个弯道后，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萧烬灵体光芒的……自然光？
那光芒非常非常微弱，如同从极远的天边透进来的一丝星芒，但在经历了漫长绝对黑暗的林辰眼中，却无异于指路的明灯！
他加快脚步，向着那光点的方向走去。
光点逐渐变大，最终显现出它的源头——一个位于通道顶部斜上方的、被厚重的铁丝网和腐朽木板封死的、类似通风口的结构。而那微弱的光线，正是从木板和铁丝网的破损缝隙中透下来的！
有光！就意味着可能通往地面！或者至少是某个与外界连通的空间！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花，瞬间照亮了林辰几乎绝望的心。
他激动地走到通风口下方，仰头观察。通风口距离地面大约三米高，边缘有锈蚀的金属框架可供攀爬。虽然被封死，但那些木板看起来已经腐朽不堪，或许有机会弄开！
他必须试试！
然而，就在他准备寻找垫脚物，尝试攀爬时——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但规律而清晰的……脚步声，从前方的黑暗通道中，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不是来自他们身后的方向。
而是来自……这条通道的更深处！
林辰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脚步声，瞬间踩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