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剧烈压缩。
巷口,suv刺目的白光如同探照灯,将林辰钉在原地,无处遁形。车内,那两张模糊的脸因惊疑而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穿透雨幕和帽檐的阴影,看清这个在深夜偏僻巷弄里制造出巨响的、形迹可疑的身影。
林辰的大脑一片空白。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近在咫尺的金属撞击声带来的感官超载仍在持续肆虐。耳内是高频的嗡鸣,视觉被强光切割得破碎,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旋转、轰鸣,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和行动力。他像一尊被雨淋湿的、苍白的石像,僵立在光柱中央。
「林辰!!」
耳机里,萧烬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不再是之前的冷静分析,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急和恐慌,几乎要撕裂电子合成音的模拟极限!
「动起来!快动!右边!巷子右边有个缺口!钻进去!快!!」
那声音里灌注了强大的、近乎命令式的意念,试图强行穿透林辰被麻痹的神经。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萧烬那破音般的嘶吼起到了微弱的作用,林辰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朝着右侧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猛地扑了过去!
那是一个被废弃建材和杂物半掩着的、通往另一条更狭窄夹缝的缺口!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
“嗤——”
suv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门被猛地推开!脚步声急促地踏过积水,朝着巷子冲来!
林辰什么也听不清,只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撞出胸腔,冰冷的雨水和冷汗混在一起,糊住了他的眼睛。他跌跌撞撞地在黑暗狭窄的夹缝中奔跑,手脚并用地推开挡路的杂物,肺部火烧火燎。
「直走!别回头!前面左拐!那后面是片待拆迁的老街区,路杂得像迷宫!」萧烬的声音急促地指引着,每一个音节都绷得紧紧的,充满了后怕和竭尽全力的计算,「他们开车追不进来!但他们会下车追!快!」
林辰甚至能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沉重脚步声和男人的低吼声(“那边!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脊椎,反而刺激着他透支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他像一个在黑暗迷宫中慌不择路的猎物,唯一的光源是耳机里那个同样焦急万分的声音。
「右转!有个矮墙,翻过去!」 「穿过那个院子!从后门出!」 「小心地上的水坑!」
萧烬的指令又快又急,完美利用着他所能调取的、对这座城市老旧街区的记忆碎片和有限的实时地图信息。每一个转弯,每一个岔路的选择,都在与身后的追兵进行着一场生死时速的博弈。
雨声掩盖了大部分声响,但也模糊了视线。林辰的帽子在奔跑中掉落,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雨水不断流进眼睛,让他视线模糊。他全靠萧烬的指引和一点模糊的方位感在奔跑。
好几次,追兵的脚步声似乎近在咫尺,手电筒的光柱甚至扫过了他刚刚掠过的墙角。但萧烬总能提前零点几秒指出一条更隐蔽的岔路或一个可供藏身的凹陷。
「他们分头包抄了!妈的!」萧烬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急促,「前面那个红砖楼,单元门是坏的!进去!上楼梯!快!」
林辰猛地撞开那扇虚掩的、锈蚀的铁门,冲进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楼道,一步三级地向上狂奔。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楼下传来叫喊和纷杂的脚步声,手电光在楼梯间下方晃动。
「到三楼!左边那户!门没锁!进去!躲起来!」萧烬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辰冲到三楼,猛地推开左边那扇果然没有锁的、虚掩的破旧木门,闪身进去,然后又用尽全力将其轻轻合上,不敢完全关死发出声音。
他背靠着冰冷的、斑驳的门板,瘫软地滑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拼命而无声地喘息着。心脏的剧跳声充斥着他的整个颅腔,几乎要掩盖掉外界一切声音。
门外,脚步声和叫喊声在楼道里回荡,似乎在进行搜索。手电光透过门缝,形成一道微弱的光带,扫过林辰剧烈颤抖的膝盖。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任何一丝声音漏出去。黑暗中,他浅棕色的瞳孔因极度惊恐和缺氧而放大,失去了所有焦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门外的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朝着楼上或者楼下其他方向去了。
「……暂时……安全了……」萧烬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极其轻微的颤抖,电子合成音都仿佛变得虚弱了不少,「他们……应该以为你往上或者往下跑了……」
林辰无法回应,只是拼命调整着呼吸,试图让快要爆炸的胸腔平复下来。
但危险并未解除。他们还在楼里,随时可能折返。
「不能久留……」萧烬的声音重新凝聚起力量,但依旧压得极低,「这栋楼不安全。我们需要一个更彻底的避难所……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也不会认真搜索的地方……」
林辰艰难地抬起头,透过门缝看向外面。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漆黑。
「听着,林辰,」萧烬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根据我的记忆和地图,这片待拆迁区后面,挨着一个废弃了很久的小型儿童游乐园,很快就要被拆除了。那里几乎完全荒废,结构复杂,有很多可以藏身的地方。」
游乐园?林辰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那种充满灯光、音乐和尖叫的地方,对他来说几乎是噩梦的代名词。
「是废弃的!没人!而且晚上肯定断电了!黑灯瞎火的,除了脏点,没什么可怕的!」萧烬急切地解释着,试图消除他的顾虑,「那是现在我们最好的选择!从这栋楼的后面窗户可以出去,绕过一个垃圾堆放点,就能看到游乐园的锈铁栏杆,有一处塌了,可以钻进去!」
林辰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努力压下身体残余的战栗和耳边依旧存在的嗡鸣。他别无选择。
他扶着门板,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透过门缝再次确认外面没有动静。
「走。」他在脑中用尽全力凝聚起这个意念。
依照萧烬的指示,他摸索着穿过空无一物、满是碎屑的房间,来到厨房。一扇窗户的玻璃早已碎裂,只剩下扭曲的窗框。他小心翼翼地从中钻了出去,跳到外面湿滑泥泞的地面上。
浓烈的垃圾腐臭味扑面而来,但他此刻已顾不得这些。雨后的泥地吸走了脚步声,他借着微弱的天光和在废墟中锻炼出的良好方位感,快速而安静地移动着。
很快,一片更加浓郁的、不同于城市寻常建筑的黑色轮廓出现在前方。扭曲的、锈蚀的金属栏杆,依稀能看出曾经鲜艳但现在早已斑驳褪色的油漆痕迹。一个巨大的、褪了色的卡通蘑菇雕塑在黑暗中显现出诡异的形状。
正如萧烬所说,一处栏杆已经向外塌陷,形成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缺口。
「就是这里,进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天亮或者彻底安全再说。」萧烬的声音引导着,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显然,这个地点对他而言,也并非毫无触动。
林辰没有丝毫犹豫,矮身从栏杆缺口钻了进去。
脚下踩到的不再是泥地,而是湿漉漉的、缝隙里长满荒草的陈旧地砖。一股混合着铁锈、雨水、腐烂木材和积尘的沉闷气味涌入鼻腔。
与外面街区的破败不同,这里的破败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欢愉沉寂后的诡异感。各种奇形怪状的、色彩剥落的游乐设施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雨后的黑暗中:僵硬的旋转木马、锈迹斑斑的小火车轨道、高高翘起但早已停止运转的滑梯、还有那排空荡荡的、随风轻微吱呀作响的秋千……
没有灯光,没有音乐,没有人声。只有雨水从破损设施上滴落的嗒嗒声,和风吹过空旷场地的呜咽声。
一种极致的、死寂的安静。
然而,这种安静,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疯狂追逐和感官爆炸的林辰来说,却如同一种救赎。那过度紧张的神经,在这片广袤的死寂中,终于找到了得以喘息的空间。
他背靠在一个巨大的、褪色卡通蘑菇雕塑(似乎是乐园的主题装饰)冰冷而粗糙的底座上,缓缓滑坐下去,终于允许自己彻底脱力。冰冷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服渗入肌肤,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这沉寂而冰冷的空气,试图将肺里的灼热和恐惧一同呼出。
手机在奔跑中不知碰到了什么,屏幕碎裂成了蛛网状,但似乎还能勉强运作。微弱的背光映亮了他沾满泥水、苍白如纸的脸。
「……暂时,安全了。」萧烬的声音也终于长长地、实质性地松了一口气,那电子合成音里充满了疲惫,以及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的后怕,「妈的……吓死我了……」
林辰闭上眼睛,指尖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每一秒都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尤其是那辆去而复返的suv和刺目的白光。
「他们……为什么会回来?」他终于在脑中艰难地组织起疑问。那太巧合,太精准了。
萧烬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寒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推测:「……那条‘周瑾受伤’的推送……可能不止是警报……」
林辰猛地睁开眼。
「它可能……也是一个定位触发器。」萧烬的声音艰涩,「他们或许……能反向追踪到突然接近特定区域、并且接收了这条推送的设备的大致方位……我们刚才,就在那条巷子附近……」
这个猜测让林辰感到一股从头到脚的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的手段和警觉性,远超他们的想象!他们不仅仅是在调查,而是在与一个拥有高度反侦察能力的、危险的阴谋机器对抗!
「那照片……」林辰立刻想到手机里那几张冒着巨大风险拍下的、至关重要的照片。
「立刻备份!加密上传到云端!然后把手机本地存储清理干净!」萧烬立刻命令道,语气急迫,「如果他们真有这种技术能力,一旦我们被抓住,手机里的东西就是铁证也是催命符!」
林辰毫不迟疑,忍着身体的虚脱和手指的颤抖,立刻操作起来。他将照片加密上传到一个极其隐蔽的私人存储空间,然后彻底删除了手机本地的所有相关记录和缓存,甚至进行了多次覆写。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虚脱地靠回蘑菇雕塑冰冷的底座上。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雨已经完全停了。废弃的游乐园里,只剩下风吹过破败设施的呜咽声,和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低鸣。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他们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但危险,真的远去了吗?
那个能精准触发警报、甚至可能反向追踪的对手,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搜索吗?
这片诡异的、承载着未知过往的废弃乐园,又真的只是一个安全的避难所吗?
林辰握紧了口袋里那颗冰冷僵硬的蓝色星星荧光棒,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虚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