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过后，房间陷入一种极度疲惫的宁静。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怨气奔涌带来的冰冷刺痛感，以及那种能量剧烈波动后的细微嗡鸣。书本散落，笔具狼藉，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林辰依旧站在原地，身体细微地颤抖着，仿佛还未从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也冻结的冰冷和恐惧中完全恢复。他浅棕色的瞳孔微微失焦，望着角落里那个背对着他的、显得异常沉默的红色灵体。
萧烬周身的黑雾已经变得极为稀薄，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是缓慢地、无力地流动着。那头曾经耀眼如火焰的红发，此刻也黯淡了许多，失去了平日里的张扬跳脱，透出一种深深的倦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他飘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房间背景的一部分，只剩下一个紧绷而孤寂的背影。
过了很久，林辰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清醒。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发颤的指尖，然后缓缓蹲下身。
他没有立刻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狼藉，而是先伸出手，非常轻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被他不小心碰落到地上的兔子玩偶捡了起来。
玩偶柔软的皮毛上似乎也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萧烬灵体的冰冷气息。林辰用手指轻轻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将玩偶紧紧地、珍惜地抱在怀里，仿佛从这唯一的安抚物中汲取着一点可怜的勇气和温暖。
抱着玩偶，他才开始着手整理。动作有些迟缓，却一如既往地条理清晰。他先将散落的书本一本本拾起，按照科目和大小顺序仔细叠放整齐，边角对齐，仿佛通过重建外部的秩序，来努力平复内心那片被狂风暴雨肆虐过的焦土。然后是笔，一支支捡回来，检查笔尖是否完好，再按照种类和颜色放回笔袋，拉链拉到 exactly 三分之二的位置。
他做得很专注，很认真，浅棕色的眼睛只盯着手下的动作，不敢也不愿去多想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以及角落里那个沉默的灵魂。
全部收拾妥当，书桌恢复了一贯的井然有序，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抱着兔子玩偶，重新坐回椅子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学习或发呆。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安静得令人心慌。
终于，手机屏幕自己亮了起来。
电子合成音打破了沉寂，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嘶吼或哽咽，而是带着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刻意放平的语调，甚至能听出一丝……笨拙的歉意。
“刚才……”萧烬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对不起。”
林辰抬起头，望向依旧背对着他的萧烬。
“我不该吓你。”电子音继续说着，语速比平时慢，“以后……我会尽量控制脾气。”
他似乎做出了某种承诺，虽然听起来有些艰难。那头黯淡的红发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林辰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手机，慢慢地打字。他的手指还有些软，但已经稳定了很多。
“没关系。”他打了这三个字，发送过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我知道你难过。”
这句话发送成功后，角落里的灵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然后，萧烬慢慢地转了过来。
他的面容依旧有些苍白虚幻，周身的黑雾稀薄如纱。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林辰，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戾气，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或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重的情绪，混杂着残留的痛苦、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下定决心的凝重。
“林辰。”他叫了他的名字，电子音显得异常认真。
林辰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我们……”萧烬似乎斟酌了一下语句，“需要更仔细地查。不能再像刚才那样……”
他没有说完，但林辰明白他的意思。不能再被情绪左右，需要更冷静，更有条理。
林辰再次点头，浅棕色的瞳孔里流露出赞同的神色。这符合他对“秩序”和“逻辑”的追求。
“你之前说，你帮我查。”萧烬看着他，语气变得正式起来，“那我们……约定一下，好不好？”
约定。这个词让林辰感到一丝熟悉和安定。他喜欢“约定”，这意味着规则和可预期性。
“好。”他在手机上回复。
萧烬的灵体飘近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一个不至于让林辰感到压迫的距离。他那双眼睛认真地看着林辰，开始阐述他的想法，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稳，仿佛那个顶流巨星在规划一场至关重要的演唱会，而不是一场针对昔日挚友的复仇调查。
“你心思细，脑子快，记东西也牢。”萧烬说，这并非恭维，而是基于这些天相处得出的客观结论，“你来负责查所有的资料，网络上的，新闻里的，各种论坛帖子的……把所有能找到的信息，都整理出来。用你的方法，找出里面不对的地方。”
林辰认真地听着，眼神专注。这任务分配符合他的长处。
“而我……”萧烬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我来努力回想。想起所有关于……关于他们的事。想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他的手指（虽然是虚影）无意识地收紧了，周身的稀薄黑雾也随之波动了一下，但他立刻控制住了，没有让怨气再次失控。
“你找线索，我想细节。”萧烬总结道，电子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们一起，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还原出来。”
这个分工清晰、目标明确的任务，像一道清晰的光，照进了林辰因刚才混乱而有些迷茫的内心。他需要具体的指令，需要可执行的步骤，而萧烬给出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林辰立刻拿起了放在桌角的那本他用来记录各种事项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干净利落的线条。
他翻开新的一页，拿起笔，手指稳定而有力。他在页面顶端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个字：「约定」。
然后，在下面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分成两列。左边一列的顶端，他写上「林辰」，然后在下面一笔一划地写上：「查资料」、「整理信息」、「分析疑点」。字迹清晰工整，如同印刷体。
右边一列的顶端，他写上「萧烬」，下面写上：「回忆细节」、「辨认仇人」、「确认经过」。
一个清晰明了的分工表，瞬间完成。他看着这个表格，浅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满足和安心的神色。混乱被秩序取代，模糊的目标被分解为具体的步骤，这让他感到舒适。
他将笔记本转向萧烬，向他展示。
萧烬飘近一些，低头看着那工整得近乎刻板的表格，看着那两个并排写在一起的名字，以及下面清晰的责任分配。
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击中了他。
生前，他拥有无数粉丝的尖叫和爱戴，拥有团队的前呼后拥，但似乎从未与人建立过如此简单、直接却又如此坚固的“约定”。而现在，在他最狼狈、最不堪、最充满怨毒的时刻，是这个安静得几乎与世界隔绝的少年，用他最笨拙又最真诚的方式，接住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并试图用他独有的、秩序化的方式，来帮助他。
一种酸涩而又滚烫的情绪涌上喉头，让他几乎说不出话。
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时，带上了一种真实的、尽管努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动容笑意：“林辰……你好认真。”
那笑容透过电子设备传递出来，似乎也让他周身的氛围轻松了少许。但他很快又收敛了笑意，因为表格上“辨认仇人”那几个字，再次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的眼神骤然变厉，那头黯淡的红发仿佛也感受到心绪波动，隐隐泛起一丝冷冽的光泽，周身的黑雾有加重的趋势。
“周瑾……”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电子音里渗入冰冷的恨意。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刹住了。他看向林辰，看向那个正抬头望着他、眼神干净而专注的少年。
他看到了林辰因为他骤然变化的语气和隐隐躁动的黑雾而几不可查缩紧的瞳孔。
几乎是立刻，萧烬周身那刚刚开始凝聚的黑雾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眼神中的厉色也被迅速收敛。他深吸了一口气（尽管灵体并不需要），电子音变得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种承诺般的重量：
“——我不会再失控吓你。”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很清晰，仿佛不仅仅是在对林辰说，更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那尖锐的虎牙在话语结束时微微露出，却不再显得狰狞，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楚的克制和坚定。
林辰看着他，看着他那努力为自己克制情绪的模样。他不太理解那种复杂的挣扎，但他能感受到那份重视。
他低下头，重新看向手机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认真地，打出了一个金色的笑脸表情「」，发送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使用这种带有明确情绪指向的符号。
然后，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轻轻合上了笔记本，将其工整地放在书桌一角，与课本的边角严格对齐。
他抱起兔子玩偶，将下巴轻轻抵在玩偶柔软的头顶，目光安静地落在萧烬身上，仿佛在说：“约好了。我相信你。”
萧烬看着那个小小的、金色的笑脸，又看看眼前这个安静抱着兔子玩偶、用全然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少年。
他那颗被仇恨和痛苦填满的、冰冷僵硬的灵魂深处，仿佛被一丝极细微却无比坚韧的暖流悄然注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林辰，红发的光芒在黯淡中微微闪烁，最终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沉静的、难以动摇的决心。
仇恨依旧在燃烧，但守护的誓言，于此一刻，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