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夜路回到密所时,天还没亮。
山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泥土和枯叶的味道。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响声。远处还有雾,缠在树梢上,把整座山都盖住了。我的斗篷被风吹得乱飞,边上破了一点,是昨晚过断崖时刮的。腰间挂着一块铜牌,走一步就晃一下,敲着我的肋骨,让我记得自己为什么回来——不是为了休息,是为了重新开始。
推开密所的铁木门,门轴发出一声闷响,像很久没开过的喉咙终于喘了口气。屋里很黑,只有墙角七盏灵灯还闪着微光,像是快断气的心跳。我把铜牌放在桌上,金属碰石头的声音不大,但守夜的人立刻醒了。
他本来蹲在角落打盹,听见动静马上站起来,动作很快,一点不拖泥带水。他是老信使,左耳少了一块,说是早年被妖蛊咬掉的。他不说话,只用眼睛问我是不是要启动阵法。我点头,他就走到墙边,一根根拨灯芯,往里灌灵力。第七盏灯亮起时,整个指挥厅突然“活”了。
灯光不只是照明。它们是阵法的关键,能感知外界,也能连通两个世界。七道光一齐亮起,空气开始波动,像水面被人搅动。地上浮出古老的符文,由暗变亮,一层套一层,最后全都指向中间的圆台。那是白泽留下的阵——传说中能看到阴阳、打通虚实的禁术,千百年没人能用,只有我的血可以启动。
我站在圆台前,深吸一口气,手指碰到桌面。血泥、碎陶、木盒三样东西已经摆好。每一样都有线索:血泥来自荒脊岭地下,混着不属于人间的能量;碎陶是从一座塌掉的古庙挖出来的,上面有反向刻的纹路,说明有人想逆转时间规则;那只乌木小盒是在一个逃兵尸体手里找到的,里面空空的,却一直冒着寒气,连火都不敢靠近。
我把这三样东西放到对应的位置。瞬间,空气震动,一道幽蓝色的光柱从地底冲上来,直冲屋顶,在空中变成一幅图——两界的重叠画面:一边是正常的世界,另一边却是扭曲的影域,山倒着长,河水往上流,黑影在里面乱窜,像噩梦成真。
照幽镜开了。
光幕慢慢展开,像一张旧画卷铺开。它扫过七个哨点,每个都是出过事的地方。东线哨所一夜之间所有人失忆,南岭观星台看到星星倒着走,西谷驿站传出死人复活的消息……这些都不是巧合。现在,画面停在了荒脊岭。
地下三百丈,能量聚集得很密,几乎成了漩涡。这不是自然现象,是有人在下面布阵,想打开通往影域的裂缝。那里是旧战道的尽头——百年前大战结束的地方,也是无数亡魂埋骨之处。洞窟很多,路线复杂,很多地方都没人走过。当年敌人就是靠这些地道偷袭我们,现在,历史好像又要重演。
我没多想。
走到桌边按下机关。一声低响后,地面裂开,一块玉简升上来。我拿在手里,闭眼感应了一下,睁开眼就吹响了骨哨。
哨声不高,但传得很远,像远古野兽的叫声。不到五分钟,三支队伍已在门外列队,盔甲整齐,气息稳定。他们是最精锐的小队,经历过多次战斗,对命令反应极快。
我没多说,每人发了一张破邪符和一张缚灵网。破邪符用雷火砂和朱砂画的,专门对付阴邪之物;缚灵网是千年蛛丝做的,罩住目标就很难挣脱,除非修为高出三阶。他们接过东西,检查装备,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这时屋顶传来翅膀声。一只雪白的大鸟飞下来,双翅展开快有一丈宽,眼里闪着金光。它是我在北境收服的雪翎鹰,能察觉最微弱的生命波动。它落在横梁上,低头看着下面的人,等我下令。
我站上指挥台,双手结印,低声念:“分影调度,四维同察。”
眼前一下子分成四个画面——东、南、西、北四条路线同时出现在脑子里。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投影,而是我把自己的感觉连到了前线战士身上,能看见他们看到的,听见他们的呼吸,甚至感觉到他们肌肉的紧张。这很耗心神,搞不好会伤到自己,但现在顾不上了。
进攻开始。
四支队伍分别逼近荒脊岭。东线沿着溪谷前进,水面飘着薄雾,岸边草木不动,连虫子都不叫了——这是灵压太强的表现,说明附近有高手活动。南线爬陡坡,路上发现几具动物尸体,皮毛完整,但内脏没了,只剩干壳,明显是被邪术抽走了生机。西线遇到干扰,通讯断了一下,但我通过雪翎鹰看到了情况,让他们改走备用路线。北线最顺利,直接找到一个塌方形成的入口。
我特别关注北线第三队。
他们刚进去十步,前面突然冒出十几个黑影,拿着刀,动作一致,像训练过的士兵。但他们举刀砍下的时候,我发现不对劲——他们的脚下,没有脚印。
真正的人走路一定会留下痕迹,踩碎叶子,踢起灰尘。再厉害的轻功也做不到完全无痕。可这些人,鞋底干干净净,一点土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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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假的。幻术。
敌人躲在后面,用咒法造出假人迷惑我们。这种手段常出现在残部余孽中,他们喜欢先吓人,再动手。
我立刻下令:“标记所有没脚印的目标,全是假的,优先避开。”
同时,我拿出那片刻着逆旋纹的碎陶。它在我手里微微发热,表面的纹路开始反着转,说明被人强行逆转过。这种技术很危险,弄不好会撕裂空间,但如果成功,就能短暂打开通往影域的门。
碎陶指向东南。
我算出坐标,发给突击队。他们按指示走一条斜坡深入地下。越往下越冷,墙上结了冰,空气里有股血腥味。走到一扇石门前,热源探测器报警——里面能量很强,至少三个人正在施法。
时机到了。
我敲响震魂钟。
钟声从密所深处传来,响了三下,每一下都震得人脑子疼。这是专破精神类法术的音波,能打断持续施法,瓦解幻术。果然,钟声落下几秒后,前方画面剧烈抖动,原本清晰的通道开始扭曲、破碎,像镜子被打裂。
幻象消失了。
真实场景露出来:一间大地下祭坛,中央放着一口倒扣的青铜鼎,里面烧着绿色火焰。十几个黑袍人跪在地上念经,主位上一人正在施法,双手悬在鼎上方,指尖流血,滴进火里。
是他。
我一眼认出来了——三年前“月蚀案”的主谋,带队突袭边境结界塔,害死两名长老。后来被打退,一直没抓到。没想到在这儿又出现了。
突击队立刻冲上去。
黑袍人察觉不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红光,想继续施法,却被钟声余波冲击,灵力失控。他嘴一甜,喷出一口血,溅到墙上,立刻烧出几个黑洞。
就是现在!
缚灵网扔出去,像白布腾空,准确罩住他全身。他挣扎大吼,黑气翻滚,想挣脱,但蛛丝遇灵力就收紧,越动越紧。几名队员扑上去,用特制锁链穿过网眼固定四肢,彻底封住行动。
战斗还没完。
洞深处传来动静。清点人数发现还有二十多人没抓到,都是残部成员。他们想从一条秘密后路逃跑,但雪翎鹰早就带两只灵兽堵住了出口。一场混战爆发。
我通过分影视角全程盯着。刀光剑影中,双方打得激烈。残部的人修邪术,下手狠,有的甚至自爆毒蛊伤人。但我们这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一步步压缩对方空间。有人中毒倒地,医疗组马上冲上去打解毒针。另一侧,队长带队突进,利用地形一个个解决。
最后一个人也被网住。
战斗结束时,太阳刚升起。
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驱散了整夜的黑暗。营地旗杆上的红旗在风里哗哗响,像胜利的号角。我让人把俘虏押去地牢,交给审讯组,自己留在指挥厅处理后续。
清查小组出动三次,拿玉牌扫描周围三十里。玉牌能感应残留灵力,再小的痕迹也能发现。结果:没问题,没有二次布阵,也没有隐藏通道或暗桩。
我提笔,在报告上写下名字,按了手印。
“残部组织,覆灭。”
四个字写完,心里轻松了些。
接着布下净渊结界。
这是一种高级净化阵法,以七盏灵灯为核心,结合天地元气,形成封闭区域,持续七天,用来清除所有邪祟气息,防止怨魂滞留。阵法启动后,这片区域禁止任何人进入,直到七天后解除。
做完这些,我才坐下。
椅子冰冷坚硬,背靠上去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坏了。一夜没睡,神经一直绷着,眼睛酸胀,视线有点模糊。我用手撑额头,摸到眉毛时才发觉额头出了冷汗。
但我不能休息。
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又拿起那三样东西:铜牌、碎陶、骨片,一个个检查。它们是我追查残部多年的重要线索,每次出现都意味着新的阴谋开始。但现在,它们都很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尤其是那块铜牌。
以前只要接近真相,它就会发热,边缘浮现金纹,像是回应召唤。可这次,它冷冷的,一动不动,好像任务完成了。
这个局,结束了。
我放下笔,看向窗外。
山风吹着旗杆,红旗哗啦作响。那一角红布钉在槽里,风吹也不掉。它不像装饰,更像誓言,像墓碑前插的旗,代表一段日子的终结。
我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边,想起十年前。
那时我还年轻,刚当上指挥使。师父临死前把铜牌交给我,只说了一句话:“等它不再响了,你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敌人被消灭。
现在想想,也许也是说我。
这些年,我追查残部,走过很多险地,见过太多生死。每次出发,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我习惯了孤独,习惯深夜看情报,习惯战友倒下后继续往前走。我以为只要坚持,就能换来和平。
现在,敌人真的没了。
那我呢?
我能回去吗?
答案是否定的。
我不是普通人,没法归隐,也不可能重新开始平凡生活。我的命,早就跟这片土地绑在一起了。就算残部没了,以后还会有新威胁。邪恶不会消失,只会换种方式回来。
所以,这不是终点。
只是暂停。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墙边取下佩剑。剑鞘旧了,刃口有缺口,是无数次战斗留下的。我抽出半寸,寒光照出我的脸——眼角有了皱纹,鬓角有了白发,眼神还是那么锋利。
我把剑插回去,挂回原位。
然后转身走向密室深处。
那里有一份没拆的情报,来自西陲边关,标记为“赤霄”。
我知道,新的任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