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灭了。
我睁开眼睛,屋里很黑。只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桌子一角。空气里有股难闻的味道,像是灯油烧焦了。桌上的青铜挂饰在震动,声音很小,但我能感觉到。我伸手碰它,手指一凉,整条胳膊都发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抓住了我的身体。
这不是错觉。
也不是普通的灵力波动。
昨天晚上它也震过一次,那时候还不快,像远处有人敲钟,一下一下的。可今晚不一样,震得很快,很乱。我屏住呼吸,仔细感受。发现这震动不是外面来的,是它自己内部在动。那个“回”字形的刻痕,已经转了半圈。
这是禁术要启动的迹象。
我马上坐直,闭上眼,默念白泽教我的溯影辨踪术。第一遍静心,第二遍集中精神,第三遍引导灵力。灵力从胸口往下走,最后停在肚子下面。等呼吸平稳了,我才睁眼。
眼前出现了一条灰线。
这条线弯弯曲曲,飘在空中,像是烟又不是烟。它是能量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很难看见,只有心静、感觉敏锐的人才能看到。这条线从桌子开始,穿过门,走过院子,绕过断崖,在中谷传讯点那里顿了一下,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然后继续往南,最后进了东南的荒山。
路上断了三次。
每次都很整齐,像是被人用刀砍断的。更让我担心的是,每个断口附近都有微弱的回响。那是残余的能量在试图恢复。如果不是我今天状态好,根本发现不了。
这不是自然现象。
是有人故意藏起来。
有人在引导这条线,让它看起来像是自己消失的,其实还在继续。他们用了很高明的办法掩盖行踪,只留下一点点线索,让懂的人能查到——也许,他们就是想让人发现。
我在桌前坐了很久,手指摸着青铜挂饰。三年前那一战又浮现在脑海:大地裂开,下着血雨。敌人站在深渊上,拿着铜牌喊“归”字,声音穿过雷电。那一刻,地脉翻腾,两界边界剧烈晃动。如果不是白泽用自己的命布下封印阵,整个北境早就毁了。
现在,同样的事又来了。
只是这次更隐蔽,更安静,也更危险。
我走到墙边,打开暗格,拿出一张没用过的羊皮地图。这是用雪蚕丝做的,涂了药,碰到灵力就会显出地形。我咬破手指,用血画符,把手按上去。立刻,墨线从中间散开,山川、河流、哨站一个个出现。
接着我拿笔,照着刚才看到的灰线,一笔一笔画下去。
写着写着,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线条自己变了方向,最后连成了一个圆圈。七个点均匀分布,对应七座偏远哨点:云牙关、北岭坳、中谷台、东井坡、南岩堡、西风驿、荒脊岭。这些地方本来没有联系,彼此也不归同一个管,但现在连起来,竟成了一个古老的阵法。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这不是巧合。
我赶紧翻出一本符纹图册,这是大战后幸存修士编的,记录了所有邪阵和禁术。我一页页翻,手有点抖。翻到第三十七页时,我停住了。
上面有一幅图:逆旋刻痕。
边缘是锯齿状,中间是空心圆,外面有七道反向弧线。和我现在看到的青铜挂饰一模一样。下面写着:
“此符出自冥渊教残部,三年前用来引动地脉逆流,想撕裂两界屏障。特点是在物品中隐藏,靠活人脚步激活,再用血和记忆喂养,慢慢唤醒。战后已销毁全部样本,列为最高禁忌。”
我合上书,按住额头,强迫自己冷静。
冥渊教没死光。
他们在等。
等我们放松警惕,等新人接班,等大家忘了过去的伤痛。
现在,他们回来了。
而且比以前更会躲。
我打开密室铁门,叫来当值的小队。三人进来,都是我亲自选的,修为不算最强,但可靠,做事细心。我告诉他们任务,每人去一个关键哨点:北岭坳、南岩堡、东井坡。每人带一块感应玉牌,能在百步内探测异常灵力。任务是带回地面残留物和土样,不能惊动村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记住,”我看进他们的眼睛,“你们不是去打架的,是去看的。哪怕一片叶子落的方向不对,也要记下来。”
他们领命离开。
我回到桌前,重新点了一盏灯。火苗一闪,照到墙上挂着的一张旧画像——白泽年轻时的样子,眼神清冷,手里拿着刻满符文的竹简。他曾对我说:“真正的敌人不会正面攻城。他们会趁你睡觉时,在孩子的梦里种下一颗种子。”
那时我不懂。
现在懂了。
傍晚,三人陆续回来。
第一个是北岭的探员。他脸色发白,手上沾着黑灰,递来一只陶罐。“大人,”他声音沙哑,“北岭坳的祭坛遗址……昨夜被人动过。地上有一圈烧过的痕迹,灰烬很新,不超过十二个时辰。我用玉牌扫过,下面还有热气,像是……还在烧。”
我打开罐子,抓了一撮灰在手里。轻轻一搓,灰落下。我滴了一滴灵泉,灰突然冒起青烟,味道刺鼻,像铁锈混着腐肉。这不是普通焚烧的东西。必须有骨灰、符纸和活血一起烧,才会留下这种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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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它放一边。
第二个是南岩堡的探员,带回半片碎陶。它埋在一座废庙的地基下,被老土盖着。碎片边是黑的,中间保存完好,上面有个没烧完的符文。我对照图册,确认是“逆旋刻痕”的变体,起笔和收尾完全对得上。更可怕的是,这个符还在慢慢渗出一点红光,像心跳。
第三个是东井坡的探员,空手而归。
“井干了。”他说,“原本有水的地方只剩湿泥。踩上去粘脚,像踩烂苔藓。玉牌显示地下三十丈有波动,但我下不去。”
我让他描述泥的样子。
“颜色偏褐带紫,摸起来滑滑的,有点温。我刮了一点回来。”他递来一个小瓷瓶。
我打开,用银针挑出一点泥,放在掌心。立刻,皮肤像被针扎,麻痒难忍,一股电流窜上手臂。这不是普通的泥。里面有东西在动。
不是虫,也不是植物。
是一种还在运行的机关。
我拿出白泽留下的古卷,《残阵辨识》篇。泛黄的纸上写着一段几乎被遗忘的知识:
“七点成环,童步为径,血泥不腐,称为‘复魂之局’。不用破界,只为召回。方法是用七个未破阳气的孩子的脚步作引,以初次恐惧时流出的血为媒,加上千年阴土为基,持续九九八十一天,可唤醒沉睡的灵魂。若阵眼稳固,甚至能让死者重回身体。”
我读到这里,背脊发凉。
孩子?
我想起最近几个月报上来的失踪案。一开始以为是野兽叼走,或孩子贪玩走丢,没太在意。但现在看,每一桩都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快步走到档案架前,抽出一本《巡界日志·战后卷三》。这是各地汇总的失踪人口记录,字迹潦草,很多只有名字和老家。
我翻到三个月前。
第一页就有名字被划掉。
再往后看,每隔三四天就有一个孩子不见。年龄八到十四岁,男女都有,地点分散,但全都在七座哨点周围十里之内。登记原因五花八门:“误入深山未归”、“家人外出务工未报”、“疑似溺亡无尸”……
没人追问。
没人彻查。
我拿起红笔,把这些人名一个个圈出来,标在地图上。
七个人。
七个位置。
正好在七个节点上。
她们不是路过。
她们是祭品。
我的手开始抖。
这不是新敌人。
是旧敌回来了。
冥渊教残党还活着。他们躲了三年,趁着边境巡查松懈,新人接手的时候,悄悄启动“复魂之局”。他们不需要大军,不需要开战。只要七个孩子,七双脚印,七滴血,就能一点点唤醒那个被封在地底的存在。
那个传说中的“主祭”。
那个被称为“永生者”的男人。
他被关在旧云门关下的地牢最底层,四肢钉着七重封印,灵魂割裂,记忆封锁。据说他在大战结束前夜低声说了一句:“我会回来。”
我以为那是临死胡言。
现在知道,那是誓言。
我放下笔,走到窗前。天已经全黑,星星很低,像要掉下来。远处山林很安静,但我知道,有些声音本就不该听见。
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了,是小队队长。他浑身湿透,像刚从井里爬上来,手里抱着一个木盒,外面包着油布,明显是从地下挖出来的。
“我们在东井坡地下三十丈发现了这个。”他声音低,“埋得很深,外面是玄武岩,还有三道镇符。要不是玉牌报警,根本找不到。”
我接过盒子,手指一碰,体内灵力自动运转一圈,像是身体在抵抗什么。我深吸一口气,解开绳子,打开盖子。
里面是一块铜牌。
锈得很厉害,边都磨坏了,但中间刻着一个字——
“归”。
我呼吸一停。
这个字,我在三年前战场上见过。
最后一战前,敌首站在裂谷边,举着一样的牌子,大声喊过一次。
那是他们的誓词。
也是命令。
我轻轻合上盒子,放在桌上。
窗外天黑透了。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残部复归。
然后画了个圈。
圈中心,写下一个名字。
——谢无咎。
这个名字,本该永远封存。他是冥渊教三大祭司之一,会“魂返术”,曾让十七个死人复活成傀儡,杀光一支巡界队。战后我们以为他在封印反噬中化为灰烬,尸体没找到,只留下一枚信物。
可现在,他的印记出现了。
而且整个“复魂之局”的布局,和他当年写的“七婴引魂阵”完全一样。连选孩子的标准——出生在春分、血型稀有、常做噩梦——也都符合他的笔记。
他还活着。
或者,他的意识从未真正消失。
我站起来,走到密室最里面的石门前。门上有九道锁纹,中间嵌着一块晶石,平时是黑的,现在却泛着一丝红光。这是白泽临终前留给我的“观渊镜”,能看到地下三百丈的情况。
我割破手掌,把血抹在晶石上。
镜子亮了。
画面晃了几下,终于清楚。
下面是一条很深的隧道,墙上全是符文,空中漂浮着许多小光点,像是灰尘,又像是记忆碎片。隧道尽头是个大石室,中间放着一口黑棺。棺材缠着七条铁链,每条都刻着镇魂咒。
但刚才,其中一条链子,松了。
镜头拉近,我看到棺缝里飘出一缕黑雾,正在慢慢变成人形。脸看不清,但嘴角微微翘起,像在笑。
我猛地后退,关掉镜子。
冷汗湿透后背。
时间不多了。
他们已经碰到核心封印。
只要再完成一次能量循环,只要再献上一个符合条件的孩子,第七条链就会断。
到时候,谢无咎就不再是传说。
他会踩着孩子的脚印,走过七座哨点组成的路,一步步走回人间。
我重新点灯,拿出一张空白符纸,开始画“疾讯符”。这是一种只能用一次的紧急通知,能直接送到总部,启动一级戒严。但我不能随便发。一旦发出,边境就会封锁,百姓会恐慌,谣言也会传开,反而会打草惊蛇。
更重要的是——
我怀疑总部里也有他们的人。
不然为什么这些失踪案没人重视?
为什么七座哨点的巡逻记录都在同一时间出现空白?
为什么偏偏是这三个地方先出问题?
我必须自己查。
我收拾东西,带上古卷、玉牌、三个样本和那块铜牌。临走前,在桌上留了张纸条,只有四个字:
我去寻证。
推开门,风吹在脸上。
山林深处,传来一声鸟叫。
像哭。
又像笑。
我走上山路,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而在地底深处,那口黑棺的裂缝,又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