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雨丝细细的,从天上落下来,打湿了地面。槐江西岸的泥土变得又软又烂,踩上去会陷进去一点,靴子沾满泥,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音。我站在队伍最前面,斗篷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眉毛下面眼睛盯着前方,鼻子挺直,嘴巴紧紧闭着。雨水顺着斗篷滴下来,在脚边积成一小圈水。后面跟着五个人,也都穿着一样的墨绿色斗篷,站得笔直,呼吸很轻,也很整齐。他们是联盟选出的探路者,经历过很多危险任务,能在混乱中保持清醒,也能在安静里察觉细微动静。
没人说话。大家都知道这次任务很重要。
我低头看手里的玉简。它不大,只有手掌那么大,颜色是青灰的,表面有一层薄雾。这是我昨晚亲手封存的地脉记录,用了灵识留下印记。现在被雨淋着,但指尖还能感觉到里面有一点温热——这是昨夜我在观测塔守了三个小时才抓到的地壳震动频率。我把玉简收回胸口,放进衣服内层。那里靠近心脏,温度高一点,能保护玉简上的符文不失效。
“出发。”我说。
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到了。六个人同时动身,朝北坡走去。
这片地方叫“霜脊”,因为冬天经常结霜。每年秋天到春天,地下冷气冒出来,地表会长出一层带冰的苔藓。看起来平,其实很危险。踩错地方,地面就会塌,下面可能是深不见底的裂缝。更麻烦的是,这里的地脉七天一次震动。要是正好在核心区遇到震动,轻则伤脑子,重则被地壳撕碎。
我走在最前头,脚步稳,每一步都先用脚尖试试地面硬不硬。队伍排成一条线,每人隔五步,不靠太近,防止一起踩塌。风从西边吹来,带着河水和烂泥的味道。远处山影模糊,藏在雨雾里。
走到第三段区域时,我抬手示意停下。
这里是个缓坡转弯处,地势高一点,看得远。根据昨晚的数据,早上七点四十五分,这里的地脉波动会达到最强——是一种特别的三连震:三下轻轻晃,停一下,再重复一遍。这种节奏不像自然现象,更像是人为发出的信号。
我蹲下,脱掉右手手套,把手直接按在地上。
地面冰凉,湿气往皮肤里钻。我闭上眼,放慢呼吸,调整体内灵力进入“静听”状态。以前白泽教过我一个老办法,叫“听脉诀”。他说大地有心跳,只要心静就能听见。
一开始什么也没感觉。
只有雨打斗篷的声音,很远。
我沉下心,让意识慢慢往下探。一尺、两尺、三尺……穿过腐土,穿过冻土,深入岩石层。时间像停了一样,我的呼吸几乎没了。就在快放弃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点异常。
三下震动,轻微但清楚。
停顿。
又是三下。
和昨晚记录的一模一样。
我猛地睁眼,瞳孔一缩。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正在启动的信号。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地下传消息。
我指向前方:“那边,西谷隧道以北五里。”
队伍立刻行动,没人问为什么。他们信我。
越往北走,石头越多。原本平坦的地开始出现裂缝,有些缝里还冒着白气,是地下热气跑出来了。空气中有股硫磺味,刺鼻但不浓。我们在一处塌了的石墙前停下。
眼前的景象不对。
这应该是原始地貌,不该有整齐的东西。可眼前的石头排列太规整了——断面平,棱角分明,隐约像个拱门,像是古老建筑剩下的部分。我皱眉,从腰间拿出一支探灵锥。这是科技组的新工具,顶端有感应晶石,能测三十米内的灵力和空间变化。
我递给后面的队员。
他接过,刚要把探针插进地里,突然出事了。
探针一碰地,晶石立刻变黑,像被火烧过。接着“咔”一声,整根探灵锥断开,变成几块焦黑的碎片掉在地上。
我看着那堆残骸,眉头皱紧。
这不只是坏了。探灵锥是钛银合金加灵晶粉做的,耐高温抗腐蚀,就算碰到强灵爆也不会瞬间烧成碳。唯一的解释是——这里有股力量,直接抹掉了它的存在。
我想起白泽说过的事。
他说远古有些地方叫“规则禁区”。那里的法则和外面不一样,排斥所有外来灵力和符文。任何带咒语、阵法或科技的工具靠近都会失效,甚至被彻底毁掉。这些地方,往往是上古遗迹的核心,也是最危险的禁地。
我慢慢从怀里拿出一个铜罗盘。
它很旧,满是绿锈,指针歪歪的,但还能转。这不是现代仪器,是一个老守卷人留下的。它没有符文,也不靠灵力,只靠磁极感应。所以它可能是唯一能在这里用的探测工具。
我把罗盘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轻轻推了一下。
罗盘转了几圈,忽然一顿,指针指向右边地面。那个方向看起来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碎石和断岩。
但我相信它。
我挥手让所有人后退二十步,找地方躲好。我知道他们会照做。在这种地方,迟疑一秒都可能送命。
我一个人走过去。
每一步都很小心。先用脚尖试重量,确认没事后再踩实。走到罗盘指的位置,我停下,用力踩了一下。
声音不对。
不是实心的“咚”,而是空洞的“嗡”,像踩在旧木箱上。下面有空洞,还不小。
我抽出一把短刀。刀身黑色,没铭文,没附灵,是最普通的战术匕首。我用它在地上划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方框,然后蹲下,用手一点点挖开碎石和泥土。
十分钟以后,一块石板露了出来。
大概两寸厚,边缘有槽,明显是人工做的。我沿着缝隙摸,手指碰到一个小凸点——像是机关按钮。我用力按下去。
“轰……”
地底传来低响,像一口大钟被敲响。石板缓缓下沉,露出一条斜向下的通道。一股陈年老风冲上来,带着灰尘、铁锈和一种说不出的古老味道。我屏住呼吸,等了十秒才吸气。空气通畅,说明里面没毒气,也不缺氧。
我回头看了眼。
五名队员已经就位,各自躲在掩体后,武器出鞘,眼神警惕。我没多说,只道:“守在这儿,没命令不准靠近。”
然后我走了进去。
通道窄,只能过一人,墙壁很光滑,像是精心打磨过的。我用手摸墙,发现上面有很多细纹——不是花纹,像某种符号。它们不发光,也没灵力,但我能感觉到走向:弯弯曲曲,层层叠叠,像是失传的文字。
我记下第一个符号的样子——倒三角,中间三条波浪线。
继续往前走。
三十步后,通道到了尽头。
一间圆形石室出现在眼前。
直径大约八丈,顶很高,中间立着一块断碑。只剩一半,断裂口不齐,像是被人劈断的。我走近抬头看。
碑上刻着一幅图。
一只眼睛浮在天空,瞳孔是螺旋的,放出九道光。下面是裂开的大地,九条蛇形生物从裂缝爬出,身上缠着断链,链子另一头消失在黑暗中。画面让人压抑,好像那些蛇随时会扑过来。
图下面刻着四个古字:
域外苏醒。
我盯着这四个字,很久没说话。
这不是警告,也不是记录。这是一种宣告。像是千年前就有人写下这句话,等着某个人来亲眼见证。
我从怀里拿出一块空白玉简,贴在碑面上。双手结印,引导灵力注入。很快玉简发热,表面显出和石碑一样的图案和文字——复制成功。
收好玉简后,我伸手摸碑的裂痕。
指尖碰到一个小硬物。
我抠了一下,取出一片黑色碎片。材质奇怪,不像石头也不像金属,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却又感觉沉重,好像它比实际重得多。我把它放进内袋,挨着原来的玉简。
就在这时,墙上的纹路变了。
刚才我摸过的那条线,忽然亮起微光。光芒一圈圈扩散,像水面涟漪。整个石室地面也亮了,线条交织成一个大圆阵。我没动。阵法没有攻击,也没封出口,只是亮着,像在等回应。
我低头看脚下。
我正站在阵法中心。
这时我想起白泽的话:“有些遗迹不会对所有人开。只有特定的人来了,机关才会启动。你不是偶然来的,你是被选中的。”
我不是瞎撞来的。我是顺着线索一步步走到这里的——从地脉异常,到梦里反复出现的“眼睛和蛇”,再到铜罗盘指引,每个环节都在推我前进。好像有种力量,一直在引我来这里。
墙上的光越来越亮。
我没有后退。
阵法中心的地面上,浮现出新的字。
第一个字出现:
启。
第二个字刚显出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有人撞门。
紧接着,地面轻轻颤了一下。
我猛地转身,快步走出通道。石板门正在上升,透进光。我冲出去,看到一名队员倒在地上,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明显受了冲击。其他四人已摆好防御姿势,兵器出鞘,死死盯着前方。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
他穿旧式巡防服,款式至少二十年前的,肩章磨损严重,胸口别着编号牌。我认得那个号——07391,属于三天前失踪巡逻队的一员。名单上写“失联”,我以为他死了。
可现在,他就站在这里。
全身干爽,没有泥,鞋底也很干净。
他抬头看我。
眼神不对。
不是害怕,也不是迷茫,而是一种死寂的平静。他的眼睛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东西。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奇怪的回音,像不止一个人在说话:
“你来了。”
我没回答,右手悄悄握住刀柄。
他嘴角扬起,动作僵硬,像木偶:“我知道你会来。他们都死了,只有你能听见地下的声音。”
“谁死了?”我问,声音冷静。
“第一批人。”他说,“三年前进来的那批。他们不该碰那块碑。他们唤醒了不该唤醒的东西。”
我心里一震。三年前确实有一支七人勘探队进了西谷,之后全没了。联盟找了三个月,最后定为失败任务。难道他们也到过这里?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问。
“我没有活下来。”他说,语气平淡,“我只是被留下来传话的。”
话刚说完,他身体突然抖起来。皮肤下好像有什么在动,鼓起一道道痕迹。他嘴张得很大,发出非人的吼叫,然后跪倒在地,双手抓地,指甲崩裂。
我迅速后退三步,大声下令:“封锁入口!任何人不准靠近!”
但已经晚了。
他的背猛地隆起,衣服撕裂,一条漆黑的触须从脊椎钻出——细长,末端分成九瓣,每瓣都长着眼球一样的晶体。它慢慢转向我,晶体转动,映出我的影子。
我终于明白碑上那句话的意思。
域外苏醒。
它们从来就没死。它们只是睡着了。现在,有人打开了门。
我握紧短刀,低声对身后队员说:“点燃信标,通知总部。一级预警,代号‘九渊’。”
同时,我把那片黑色碎片紧紧攥在手里。
也许它是钥匙。
也许它是封印。
但不管怎样,我已经走进这场命运,再也退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