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营地东边吹过来,带着山里的凉气,卷起火堆里的灰。灰在空中飘了一下,又落下来,盖住了玉牌的一角。我蹲在地上,膝盖压着小石头,手指刚碰到玉牌,就有一股冷意顺着手指往上爬。
这玉牌不一般。
三年前的一个雪夜,我在一个废弃的祭坛里捡到它。那时候我还是个刚学灵修的新手。它躺在祭坛中间,颜色发青,上面有一道很细的纹路,像是古老的文字,又像是一条断开的线。当时它很烫,烫得我差点扔掉,但我还是抓住了它。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断剑、血雨、一座倒着的塔,还有一个名字。
从那以后,它就一直跟着我。
一开始它什么都不做,只在我快死的时候发热提醒我;后来我能感觉到灵气变化,它还会在危险时显出字来警告我。但昨晚之后,它变了。不再发热,也不再出现字,可我觉得它“醒了”。它不再是工具,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东西。
我知道,它在等什么。
我闭上眼,慢慢呼吸,胸口一起一伏。体内的灵力自然流动,不去控制它,只是感受周围的一切。听风声,听地面,听地下那条若有若无的灵脉。这是白泽教我的方法:“真正的修行,不是强行掌控,而是学会去听。”
三个标记点断了。
它们是昨晚插下的静灵钉,用寒铁做的,上面刻了灵纹,分别放在营地东南、西北和正北三个位置,组成三角形,用来维持灵气循环,形成简单的防护结界。这种布置很简单,但很稳,适合晚上休息时用。但现在,东南方向的钉子完全没反应了,另外两个也很微弱,像是被人一点点磨掉了力量。
更奇怪的是,空气变得有点闷。
那种感觉说不清楚,就像呼吸时肺被轻轻掐住,想吸吸不进,想呼呼不出。我睁开眼抬头看天,云很低,看不到星星月亮,连风都变得黏糊糊的。这不是正常的灵流堵塞——自然的变化虽然有起伏,但从不会乱;而现在的情况,像是有人撕开了原本的流向,又胡乱拼起来,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裂口。
这不是意外。
我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朝东南方向走。脚下踩着枯枝,发出咔咔的声音。走了大约三十步,那根最远的静灵钉还在土里,铁身没坏,钉头朝天,表面也没有划痕或烧过的痕迹。可当我伸手去拔时,发现它特别轻——正常的钉子扎进地里三寸,受灵脉影响,拔出来要用力;而这根,像插在沙子里一样,一拉就出来了。
我皱眉,低头仔细看。
钉头上沾着一点暗绿色的粉末,非常细,不凑近根本看不见。我捻了一点,闻了一下,立刻皱紧眉头——这是腐苔粉,由阴湿地方的毒藓磨成,常用来破坏灵阵。它本身不伤人,但会慢慢腐蚀灵纹,让阵法失衡、能量混乱。最关键的是,它很难被发现,不会触发警报,只有经验多的人才能察觉。
有人来过。
而且知道怎么破坏结界而不惊动我们。
我看着这点绿粉,脑子里飞快想着可能是谁:是敌人?还是队伍里有内应?或者是那个早就被通缉的“断脉客”?
我不确定。
但我确定一件事:他们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也知道我们靠灵流判断安全和方向。
我回到营地中心,重新坐下,把玉牌放回手心。这次我没有等它回应,而是主动顺着那股闷感探出去。灵力像丝线一样贴着地面蔓延,碰到扭曲的地方就绕过去,不硬闯。这种方式很耗精神,稍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但只有这样才不会触发陷阱。
很快,我在东南方向三十步外的一片乱石区发现了问题。
那里本来是地气上升的位置,常年有一点热感,是我昨晚特意选来插钉子的地方。但现在,那里的温度比四周还低,灵气不但没往上走,反而往下沉,像一口井本该冒水,却被什么东西从下面吸住了,成了一个向下的漩涡。
白泽说过一句话:“假的东西总想模仿真的,但它学不会呼吸。”
真的灵流有节奏,像人睡觉时的呼吸,平稳而有规律;假的、被人改过的灵流就很僵,像死水映月光,看着亮,其实没有生命。
眼前的这个“漩涡”,就是死的。
我站起来,朝那片乱石走去。脚步很轻,每一步都在试探地面有没有异常。越靠近,那种压抑感就越强,好像脚下的不是土地,而是一张慢慢合上的嘴。
走近才发现,几块大石头被人动过。
原本天然形成的三角形状——是我昨晚亲自确认过的——现在多出了一条横线,画在其中一块石头侧面,颜色很淡,不注意根本看不到。我蹲下,用指甲刮了一下,粉末掉了下来,露出底下微微发光的矿石。这是一道引脉符,作用是改变局部灵气方向,制造假的安全信号,让人走错路。
我心里一沉。
这种符很难做,要用夜萤矿粉混兽骨灰画,而且必须在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候完成,差一点就会失败。能掌握这个的人,绝不是普通散修。
我拿出随身带的听灵纸,贴在石头上。纸一开始没反应,白白的。我用早上收集的露水,在纸上画出原来石头的排列形状。最后一笔刚画完,纸角突然变红,像被火烧过,接着浮现出两个歪歪的字:逆位。
果然是陷阱。
他们想让我们往南走,进入毒瘴谷。
那边雾大,植物有毒,河水含汞,鸟都不敢飞过去。一旦进去,灵力运转受影响,感官变迟钝,很容易迷路。还有传言说谷里有“瘴魂”,是千年的怨气化成的,专门吸取活人的精气。而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在西北方向的古林深处——那里有一片被遗忘的碑林,据说藏着一段被抹去的历史。
敌人清楚我们的路线,甚至知道我们依赖灵流判断方向,所以提前设局。
我掏出地图,铺在地上,借着夕阳的光仔细看。这是一张百年蚕皮做的灵图,用血墨画出山脉河流,遇到危险会自动显示警示。我在原路线旁边画了一条新路,绕开那片区域,又标了三个备用落脚点。然后回去把剩下的两枚静灵钉重新布置,调整角度,确保今晚不会再出问题。
太阳快落山时,我把所有人都叫到空地。
没人说话,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我摊开地图,手指指着新路线,没开口。有人皱眉,有人想问,我抬手示意他们别说话。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改路?为什么突然紧张?是不是出事了?
但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早。一旦说出来,恐慌就会传染,让人喘不过气。尤其是在这种地方,情绪本身就是危险。
所以我选择用行动代替解释。
天黑得很快。
暮色一下子铺满四周,四下安静。风忽然从北边吹来,带着一股臭味,像烂叶子泡在泥里太久又被晒干的味道。我摸了摸玉牌,它轻轻震了一下,像心跳漏了一拍。
来了。
我立刻站起身,走到营地边缘。天上没有鸟,也没有虫叫,树影也不动。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不对劲。
自然界不可能完全无声,总会有些细微声音;而现在的安静,像是被人“剪掉”的。就像一幅画只剩画面,却没有声音,没有生气。
我低声下令,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内圈加固结界,中圈贴反隐符,外圈放出灵蝶。”
命令一下,营地马上动了起来。三人退到中间,双手结印,把三块灵石按进地面,结界的光慢慢升起,像个半球罩住营地;两人拿出黄纸朱砂,在外围贴了七张反隐符,每张都在特定位置,专门对付隐身和幻术;最后,我从袖子里拿出三只巴掌大的蝶形物——这是用寒蚕丝做骨架、灵墨画翅膀的灵蝶,注入一点自己的灵力就能飞,白天不动,晚上活动,能感应百步内的灵力波动。
它们一飞出去,就消失在夜里。
半个时辰后,左前方的灵蝶闪了三下蓝光。
来了。
我没动,盯着那片黑暗。三个黑影贴着地面滑行,动作整齐,关节灵活,却透着一股怪异的机械感,像是被同一根线拉着的木偶。当它们越过反隐符范围时,符纸突然亮起,幽光照出三只傀儡兽的样子——全身漆黑,四肢很长,关节缠着浸过尸油的黑绳,眼睛空洞,嘴里滴着黏液,落地没有声音。
它们不是自己来的。
我握住玉牌,慢慢抬手。蓝光从牌面渗出,不刺眼,却像刀锋划过空气。当第一只傀儡踏入结界核心时,我轻轻一挥,光刃切断它脖子上的黑绳。
“啪。”
一声轻响,绳断了。
那只傀儡当场跪倒,身体抽了两下,不动了。另外两只猛地抬头,好像感觉到控制断了,转身想逃。可这时,两只灵蝶从暗处扑出,缠住它们的腿,蝶翼洒下银粉,瞬间变成锁链,把它们困在原地打转。
我没追。
抓一只就够了。
我把那只断绳的傀儡拖进营地,用特制锁链绑住四肢,又在它胸口贴了张封识符。符纸一贴上去就开始冒烟,传出模糊的低语,像是有人在远处念咒,声音扭曲,夹杂着痛苦。
我蹲下来问它:
“谁派你来的?”
它不动,嘴却张开了,吐出一个名字。
声音很小,但我听清了。
“……谢九渊。”
这个名字让我背后一紧。
谢九渊——十年前背叛宗门的逃犯,曾管过“织命堂”,擅长做傀儡和改灵脉,因为私自挖上古碑文、想打开“归墟之门”被围剿。都说他死于雷劫,但这些年一直有消息说他在边境活动,收留残党,悄悄布局。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我站起身,走到高岩上,打开一个小灵匣。这是用千年沉木做的,里面贴了辟邪铜箔,专门用来封存危险东西。我把所有线索——腐苔粉、逆位符痕、傀儡的黑绳——全都放进去。盖子合上的那一刻,玉牌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警告。
是确认。
它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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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手法,这套布局,还有傀儡体内残留的那一丝魂力……都和当年有关。谢九渊可能没死,但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他们怕我们找到真相。
所以要拦我们。
要骗我们。
要杀我们。
我望着远处的雾林,手紧紧抓着灵匣。夜风吹脸,衣服猎猎作响,山谷里的雾翻滚着,像巨兽张开的嘴。我知道,从现在起,我们已经不只是在找东西了。这不再是普通的任务,而是一场对弈——一场藏在历史背后的棋局。
而我们,只是刚踏上棋盘的小卒。
但就算如此,我也不会退。
因为有些真相,不该被埋掉。
我转身走回营地,召集群人围坐一圈。这一次,我没再隐瞒。
“我们被盯上了。”我说,“对方不止一个人,而且了解我们的习惯。接下来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大家脸色都很严肃,但没人质疑。
“路线已经改了,今晚守夜人数加倍,灵蝶不停,结界保持最强状态。明天天一亮就出发,绕行西岭,避开毒瘴谷。如果发现异常,立刻吹哨,不准擅自行动。”
安排完,我独自坐在火堆旁,手里摸着玉牌。
它静静躺着,不发光,也不震动,好像又变回了一块普通的石头。可我知道,它在等。
等下一个名字。
等下一滴血。
等那一扇门,终于打开。
夜更深了。
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树枝断了,又像有什么踩碎了落叶。我抬起头,看向黑暗深处,眼里没有害怕,只有一道冷光闪过。
来吧。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们走,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先走到终点。
风再次吹过营地,卷起灰烬,掠过玉牌。那一瞬,我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来自大地,来自岁月,也来自那些早已沉默的灵魂。
我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