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远处回荡,我往前迈的那只脚没有停下。地面由碎石变成冻土,风从城外吹来,带着雪粒砸在脸上。
白泽走在我侧前方,蹄子踩进雪壳时发出轻微的断裂声。我们没再回头。高塔被甩在身后,雾气渐渐吞没了那座死寂的城。
古镜贴在胸口,裂纹处时不时传来一阵温热,像是有东西在轻轻敲击内壁。我知道那是符印的回应,但它现在的状态不稳定,灵力流转断断续续,不能用来护体,也不敢轻易激发。
风越刮越大,天色压下来,雪花密得看不清三步外的东西。我们靠彼此的脚步声确认位置,一句话也没说。
走到山脚时,雪已经没过小腿。白泽停住,低头嗅了嗅地面的冰层,“这里的路被人动过。”他的声音很轻,“不是自然形成的坡道。”
我蹲下,伸手摸了摸雪下的硬面——平整,有刻痕。像是某种阵法残迹,但被厚厚积雪盖住了大半。
“他们想让我们走这条路?”我问。
“或者,只想让一个人走。”他抬头看向峰顶,“风雪会掩埋痕迹,也会带走活人。”
我没再问。把古镜收进怀里,解下背上的布包,取出一段绳索绑在腰上,另一头系在白泽角根处的皮扣里。这是我们在废井边就定下的规矩:不分开,不断线。
第一段是冰碛带,脚下全是松动的岩块和半融的雪堆。每走一步,底下都像在滑动。有一次我踩塌了一片表层,整个人往下陷,全靠白泽猛地转身拽住绳子才没滚下去。
爬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喘气时,我才发现手指已经僵得伸不直。嘴唇发麻,说话都要用力。
“不能再这样走下去。”我说,“重心太高,雪层撑不住。”
我想起课本里讲过的滑雪运动员,怎么调整姿态减少阻力。趴下来,用双肘和膝盖往前挪,把身体重量分散开。白泽也学着放低身形,一步一步踩在我的旧脚印里。
中途我发现一处裸露的岩脊,冻得发黑,像是铁矿脉。我把绳索绕上去打了个死结,拉着白泽一点点挪过最危险的一段。等我们终于翻过那道冰梁,太阳已经沉进云层深处。
夜里更难熬。
温度一降到底,呼出的气立刻在睫毛上结霜。白泽靠我坐着,试图用体温维持暖域,但他自己的毛发都结了冰碴。
远处传来低吼,不是一声,是一长串震动,顺着地面传过来。我不敢点火,怕引来东西。只能靠着清心诀稳住心跳,一遍遍默念呼吸节奏——就是昨晚和陈默一起对抗灰雾时用的那种。
我掏出那块金属片,月光正好照上来。它表面不反强光,只泛一层暗银,我把角度调了调,将光斑投在旁边的岩壁上。一下,停;两下,再停。像有人影在晃动。
果然,那吼声迟疑了几息,转向别处去了。
“有用。”我低声说。
白泽没说话,只是把头偏向我这边,耳朵微微抖动,听着风里的动静。
我靠着石头,手一直按在古镜上。它时冷时热,像是在挣扎什么。我闭着眼,却不敢睡。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
我记得妈妈说过,冬天最冷的时候,人会觉得特别困,想躺着不动。但她也说,那种安静其实是死神靠近的脚步。
所以我一直在动——搓手,踢腿,掐虎口。脑子里过着所有记得的知识:水的三态变化,植物向光性,大气循环……这些话原本只是考试要背的,现在却成了我能活下来的依据。
“知识不是答案,”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工具。”
天快亮时,风小了些。我睁开眼,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比之前稳了。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爪印和脚印,歪歪扭扭,但一直连着。
我们没停。吃了点干粮,喝了化开的雪水,继续往上。
越接近主峰,空气越稀。每吸一口气都像刀子划喉咙。白泽的步伐也慢了下来,四蹄踩在冰面上打滑了好几次。
有一次他前腿一软跪下去,我赶紧扶住他脖子。他喘着气说:“这山……排斥外来者。”
“我不是外来者。”我说,“我是来找东西的。”
我把古镜拿出来,贴在胸口,掌心覆上去。闭眼,调息,试着让它和我的心跳同步。起初毫无反应,后来那裂纹忽然渗出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镜面闪过一道微光,映出山顶的方向——那里有一块突出的巨岩,形状像兽首。
“看到了吗?”我问。
白泽点点头,“那是守山石,传说中第五兽沉眠之地。”
我没再说话,只是把镜子重新收好,拍了拍他的肩,“走吧,还能走。”
我们花了整整一天才爬上最后一段陡坡。脚底磨破了,每走一步都疼,但我没喊停。白泽也是,明明体力透支,还是坚持走在前面替我挡风。
终于,在日头偏西的时候,我们踏上一片裸露的岩台。这里没有积雪,只有黑色的石头铺成一圈环形平台,中央立着一根断裂的石柱,上面刻着半个符文。
古镜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裂纹中渗出温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共鸣。
我把它举到眼前,背面的纹路正一点点发亮,和石柱上的残符隐隐对应。
白泽站在旁边,盯着峰顶的云雾,“第四枚符印就在上面。”
我抬头望去,山顶被浓雾裹着,什么都看不见。但我知道,它在那里等我。
我活动了下手腕,拉紧背包带,“再高的山,也是从第一步开始爬的。”
白泽看了我一眼,“你不怕?”
“怕。”我说,“可要是现在回头,就真的输了。”
我迈出脚,踩上了通往峰顶的第一级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