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脚,踩进井边一滩积水里。水很凉,泥底软得像是被雨水泡了太久的纸板。脚底刚稳住,整片地面忽然塌了一块,我的腿直接陷了下去。
白泽冲过来叼住我的衣角往后拽,我才没整个掉进去。井口裂开一道斜缝,底下黑乎乎的,有风从下面往上吹,带着一股铁器锈了很久的味道。
“有人在里面。”白泽说。
我趴到边上往下看,什么都看不见。但那风里夹着一点声音,断断续续,像谁在梦里喘气。
“救吗?”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盯着那裂缝。我知道他在等我自己做决定。上一次逃出来,是我一个人跳窗、一个人滚地、一个人写下那些话。可现在,如果我把手伸进这黑洞,拉出来的可能是帮手,也可能是另一把插向我的刀。
但我还是解下腰带,缠在旁边一根断木上,一头扔进洞里。
顺着带子滑下去时,手心磨得发烫。到底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井的旧道,而是一条塌了一半的暗廊。墙是青石砌的,但上面刻的符号和城里那些灰袍人画的一样——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往前爬了十几步,地上躺着一个男孩。他穿着奇怪的衣服,袖口破了,露出手腕内侧一道疤。那形状让我心里一紧:龟背纹。
他眼睛闭着,嘴唇干裂,呼吸很浅。我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心跳慢得吓人。
摸了摸他的脖子,还有温度。我又探他口袋,空的。只在领口缝线里发现一小块金属片,上面刻着三个点,排成三角。
我把他背起来往回爬。出口太窄,卡了一下,他脑袋撞在石头上,闷哼了一声,手指突然抓紧了我的肩膀。
“别……别让他们找到我。”他睁了条缝,声音像砂纸刮过木头。
我没说话,只是加快动作。白泽在上面伸手拉,我们一起把他拖了出来。
天还没亮,风停了。少年躺在地上,脸色灰白。我撕了衣角沾水给他擦脸,他猛地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不像快昏过去的人。
“你是谁?”他问。
“和你一样,”我说,“被安排好的那个。”
他松开了手,喉咙动了动,没再说话。
我们在废井旁边守到天快亮。他中途醒了两次,一次想跑,被白泽拦住;一次低声念了几个字,像是某种口令,说完自己又愣住,好像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第三次醒来时,他已经能坐起来。
“他们管我叫‘容器’。”他看着自己的手,“说我能接住某种力量,但不能控制。只要靠近塔,身体就会发热,像要烧起来。”
我掏出本子,在上面写:“你也滴过血?”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点头。
“我不是祭品。”我在下一行写。
他抬头看我,眼睛红了。
“我也不是钥匙。”他说。
我们就这样定了个约:不说假话,不藏线索,遇到危险一起扛。他说他记不清来路,只记得最后一站是个铁门,门上有五个孔,其中一个闪着光,像镜子。
“他们让你去填那个位置?”我问。
他又点头。
我说:“他们也想让我站那儿。”
他忽然问我:“你怎么活下来的?他们不会让知道真相的人走。”
“因为我学会了问问题。”我说,“课本里的知识,在这里能变成真的东西。水会循环,植物会找阳光,这些不是考试答案,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方式。”
他怔住了。
“你说……知识有用?”他声音有点抖。
“有用。”我说,“只要你信它。”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块金属片,忽然递给我:“这个……也许能帮你认出什么东西。”
我接过,捏在手里。边缘有些磨手,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就在这时,远处巷口飘来一丝灰雾。不是昨晚那种试探性的烟,而是凝成一条线,贴着墙根快速滑行,像蛇贴地爬。
白泽耳朵竖起:“他们换了方式追踪。”
我站起来,把少年挡在身后。古镜还在发烫,但我不敢轻易用。刚才那一摔,镜背似乎裂了细纹,灵力流转不太顺。
灰雾到了巷口,突然散开,分成三股,分别从地面、墙面和屋顶包抄过来。速度比昨晚快得多。
“别动!”我对少年喊,“闭眼,深呼吸,跟着我吐气的节奏。”
他照做了。
我按清心诀调息,掌心贴住古镜。微光浮现,形成一层薄屏障。第一股雾撞上来,发出滋的一声,像是水滴落热锅。
另外两股同时逼近。
“现在!”我喊。
少年猛地抬手,掌心射出一道暗光,和我的镜光撞在一起。两股力量没炸开,反而缠了一下,像拧麻花似的绞住那两股灰雾,啪地一声震散。
烟尘落地,再没动静。
白泽走近残留的灰烬,用蹄子拨了拨:“这不是普通的驱逐术。你们刚才释放的,是共契波动。”
“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是,”他看着我们俩,“当两个人都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且愿意为对方承担风险时,力量会短暂融合。这种共鸣,连操控者也无法伪造。”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在抖。
“我从来没……主动打出过光。”他说,“以前都是他们逼出来的。”
我拍了下他肩膀:“这次是你自己选的。”
天边透出一点白,城里的灯陆续灭了。高塔轮廓在晨光中浮现,依旧沉默。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进塔。”我说。
“不是去完成仪式。”我看着他,“是去毁掉启动阵。”
他咬了咬牙:“我身上还有他们的印记,可能会触发警报。”
“那就让我先引开注意。”我说,“你从侧面找机关。你见过那个阵的结构,比我更清楚弱点在哪。”
他摇头:“太危险。你一个人进不去。”
“我们可以同步行动。”我说,“还记得刚才的呼吸节奏吗?只要我们保持一致,就能在同一瞬间发力。哪怕只有一次,也够打断施法流程。”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点头。
我把金属片还给他,他却推回来:“你拿着。这是我唯一的线索,也是我最后一点自主选择的证明。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能用它做对的事。”
我收下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什么时候开始?”
“等太阳升到屋顶的时候。”我说,“那时候影子最短,守卫换岗。”
白泽退到井后阴影里:“我会在高处看着。”
我们三人站在废墟边缘,望着城市中心那座塔。
少年忽然开口:“我忘了告诉你名字。”
“刘思语。”我说。
“陈默。”他说,“沉默的默。”
我点头。
远处传来第一声钟响,低沉,像是从地底敲出来的。
我握紧古镜,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