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站在洞穴深处,掌心托着那块铜片,背面浮现出三个字:“莫信梦。”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他没动,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等我说什么。
白泽的鹿角微微亮起,光晕扫过石壁,映出那人灰袍下露出的一角旧布,像是从很久以前就穿在身上,从未换过。他的手很稳,连风都吹不动一丝衣袖。
“你是谁?”我又问了一遍。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片,轻轻翻转,让那三个字更清晰地对着我。“你不该来这里。”他说,“也不该拿走那卷玉简。”
我没有回答。手悄悄摸向怀里,符印还在,温热贴着胸口。古镜安静地伏着,纹路微温,没有预警,也没有震动。
“它不属于你。”他继续说。
“可它是白泽的东西。”我终于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稳,“是你让它回到他身边的。”
他沉默了一瞬,嘴角忽然扬了一下,不是笑,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孩子,有些东西归还了,也不等于结束。”他抬起眼,“你知道静心诀最难破的是什么吗?”
我没说话。
“是‘听’。”他说,“听得见杂念的人,走不远;听不见真心的人,进不去。”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洞内空气仿佛沉了一寸。我呼吸慢了半拍,耳边竟隐约响起水滴声——不是来自外面的瀑布,而是从石台方向传来,一滴,一滴,像钟摆。
白泽轻轻向前一步,挡在我前面。“她不需要你现在教什么。”他说,“她会自己学会。”
那人没反驳,只是将铜片收回袖中,转身时脚步轻得如同踏在雾上。他走入隧道深处,身影被黑暗吞没,连回音都没有留下。
我站在原地,心跳渐渐平复,却总觉得那句话还在洞里回荡——“莫信梦”。
第二天清晨,我在石台旁盘腿坐下,取出玉简放在膝上。封皮上的“静心”二字在微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白泽站在我身后,鹿角低垂,气息平稳。
“开始吧。”他说。
我闭上眼,依照他之前教的方法,先调匀呼吸,再引导体内那股清凉的气流向丹田。起初还算顺利,灵流顺着经脉缓缓运行,可当它抵达胸口时,突然一顿,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
我皱了皱眉,试着加力推动,反而引来一阵刺痒,从肋骨一路窜到肩胛。古镜贴在胸前,忽然轻轻颤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停下。”白泽说。
我睁开眼。
“你太急了。”他走近两步,“这门法子不靠蛮劲,也不是一遍就能通的。它要你先放下。”
“放下什么?”
“你心里那些乱响的声音。”
我低头看着玉简,想起昨晚那人说的话。是不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在怀疑了?怀疑这地方、这玉简、甚至我自己能不能真的学会?
“再来一次。”我说。
这一次,我不再强行引导灵流,而是让它自然流动。可越是放松,脑海中越浮现画面——父亲坐在客厅看报纸的样子,母亲在厨房叫我吃饭的声音,还有同学笑着递给我作业本的模样。
都是梦里才有的事。
可它们那么真。
我咬住嘴唇,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呼吸上。吸,呼,再吸,再呼。一圈,两圈……灵流终于绕过阻塞点,缓缓下行。
但刚到腰腹,又停住了。
这次不是堵,而是散。像是水流进了沙地,瞬间没了踪影。
“你在抗拒。”白泽低声说,“身体记得路,心却不肯跟。”
我没有否认。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自从进了这个世界,我一直想着回家,可每走一步,就多一分不确定——我真的能回去吗?还是说,我已经开始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我不想丢掉原来的自己。”我小声说。
“那你更要学会分辨。”他说,“哪些是牵挂,哪些是执念。”
我闭上眼,再次入定。
这一次,我没有抵抗那些画面。任它们浮现,又消散。母亲责备我贪玩,同学嘲笑我没写完作业,老师失望地摇头……我都看着,不辩解,也不逃避。
最后,画面定格在家里的客厅。父亲放下报纸,抬头看我。
“思语。”他叫我的名字。
我想哭,却笑了一下。
“爸。”
“你走的路没人走过。”他说,“怕是正常的。但只要你记得为什么出发,就别停下。”
我点点头。
“我没有迷路。”我在梦里回应,“我只是在变强。”
话出口的瞬间,体内灵流骤然归束,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重新汇入丹田,完成一次完整的循环。
我猛地睁开眼。
胸口不再胀闷,反而有种轻盈感,仿佛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地。古镜贴在胸前,纹路温润,不再闪烁。
“感觉到了?”白泽问。
我点头。
“再来。”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依着玉简中的口诀,慢慢引导灵流上升。这一次,它顺畅无比,直冲指尖。我抬手,掌心向上,一团银光悄然凝聚,柔和却不黯淡,照亮了周围寸许空间。
岩壁上的苔藓泛起一层润泽的绿,像是被雨水洗过。
白泽看着那团光,轻轻颔首:“心通,则法通。”
我收回手,银光散去。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叫什么?”我问。
“清心诀。”他说,“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那光,不是镜子给的,也不是他教的某个固定招式。它是从我心里生出来的。
原来修炼最难的,不是打通经脉,也不是记住口诀。
是面对自己。
天光透过瀑布缝隙照进洞内,水声依旧,却不再让人觉得压抑。我坐在石台边,又一次翻开玉简,这次看得更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白泽立在洞口,望着外面渐亮的天空。
忽然,我指尖触到玉简背面一处凹痕。翻过来细看,发现那里刻着极小的一行字,若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到。
我用指甲轻轻刮去表面薄尘,三个字显露出来:
“勿忘初。”
我怔住。
这不是玉简原有的字迹。
是新刻的。
而且笔锋走势,和昨天那人留下的“莫信梦”,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