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柱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死死钉在那个可怖聚合怪物胸口的陈旧伤口上。暗红色的粘液,与周围不断滴落的漆黑沥青状物质泾渭分明,缓慢渗出,仿佛一道永不愈合的耻辱与痛苦的烙印。
陈默的脑子快要被那无穷无尽的痛苦死亡记忆撑爆了。手术刀的冰冷,针剂的刺痛,器官衰竭的窒息,癌细胞啃噬的灼痛,被遗忘在病床上的孤独腐烂……每一种感受都如此真实,如此尖锐,几乎要将他属于“陈默”的自我意识彻底撕碎、溶解,成为这怨恨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
“守魂玉”滚烫得快要烙进皮肉,传来的守护之意也在那庞大的恶意冲刷下摇摇欲坠。周五爷的法门如同脆弱的堤坝,在狂暴的意识海啸面前,不断出现裂痕。
死。这个字眼从未如此清晰而冰冷地逼近。
不。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变成这怪物的一部分,不能成为“百鬼夜行”的燃料。
那伤口……陈默混乱的思绪如同溺毙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锁定在那个暗红色的伤口上。为什么那里不同?为什么在无穷的黑暗与怨毒中,唯独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别的什么?
他不再试图粗暴地斩断、驱散那些涌入脑海的痛苦记忆洪流。那是徒劳的,只会加速自己精神的崩溃。周五爷说过,共感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既然无法阻挡洪水,能否……试着理解洪水的源头?甚至,引导它?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濒临破碎的意识中成形。
他强迫自己放松对抗,不再将那些痛苦的记忆视为纯粹的攻击和污染,而是尝试着……去“感受”它们背后的东西。
这无异于主动将灵魂投入沸腾的油锅。刹那间,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痛苦、绝望、疯狂涌来!他仿佛被瞬间抛入无数个重叠的地狱,亲身经历着无数亡魂临终前最极致的苦楚。
“好冷……手术台好冷……”
“妈妈……疼……打针疼……”
“为什么是我……我还没活够……”
“别过来!别用那东西碰我!”
“救救我……谁……谁都好……救救我……”
“恨……我好恨……恨这身病……恨那些穿白衣服的……”
“锁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解脱……”
无数混乱、重叠、充满负面情绪的呓语、嘶吼、哭泣,在他灵魂深处炸响。但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与痛苦中,陈默死死守着一丝清明,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抱住一块礁石——那块礁石,就是他对那个“伤口”的执着观察。
在这些驳杂混乱的意念深处,在那些对疾病、对医疗、对死亡本身的无边恨意之下,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些更深层、更本源,但也更微弱的东西。
是不甘。对未竟人生的不甘,对突然中断的梦想的不甘。
是恐惧。对未知死亡的恐惧,对痛苦过程的恐惧,对死后虚无的恐惧。
是孤独。在病痛中被亲人忽视的孤独,在弥留之际无人陪伴的孤独,死后灵魂无所归依的孤独。
是疑惑。为什么会得病?为什么救不活?死后要去哪里?
这些情绪,并不完全是纯粹的恶意,它们是人性在面对巨大苦难和死亡时,最本能的、扭曲的反应。拜影教的邪法,如同一个恶毒的熔炉,将这些痛苦、不甘、恐惧、孤独、疑惑,与对医疗过程、对施害者(真实的或想象的)的恨意强行杂糅、放大、发酵,最终酿造出了眼前这个由纯粹负面能量和疯狂执念构成的怪物。
而那处伤口……陈默将几乎所有的残余意识,都“聚焦”于那里。他不再抵抗从伤口处涌来的、似乎格外粘稠痛苦的记忆流,反而小心翼翼地、如同接触烧红烙铁般,让自己的感知轻轻“触碰”过去。
瞬间,一股更加集中、更加深沉、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痛苦与怨毒,狠狠撞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一个画面:不是现代医院,而是更加昏暗、简陋的环境。穿着旧式军装或长衫的人影晃动。一个年轻的女人,被捆绑在冰冷的铁床上,周围是穿着白大褂、但眼神狂热或麻木的“医生”。冰冷的器械探入她的身体,不是为了救治,而是为了某种残忍的“实验”或“惩罚”。极致的痛苦、被背叛的愤怒、对施暴者刻骨的恨,以及……对她自己腹中尚未成形生命的、绝望的哀恸与保护欲……最终,一切都终结于一把锈迹斑斑、却异常锋利的老旧手术剪,狠狠刺入了她的心口!
就是那里!那个伤口!是这聚合怪物最初、最核心的“怨念源点”!是这所医院百年怨气中,最古老、最残忍、也最“执着”的一部分!它没有像其他怨念那样彻底融化在集体的疯狂中,而是如同无法消化、不断作痛的骨刺,留在了这怪物的“心口”,时刻提醒着那最初、最私人的痛苦与仇恨!
这个“她”,可能就是这所医院最初悲剧的源头之一,她的怨念如同种子,在漫长岁月中不断吸收同类的痛苦,最终生长成了这个可怖的怪物。而那把手术剪留下的伤口,既是她的死因,也成了她(或者说“它”)无法摆脱的执念烙印,甚至是……一个可能的“弱点”!
陈默猛地睁开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否闭上了眼),现实与幻象在眼前重叠。怪物已经近在咫尺,那对巨大的骨刃高高扬起,粘稠的涎水几乎要滴落到他脸上。冰冷的死亡气息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但此刻,他眼中除了痛苦和恐惧,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理解”的光芒。
他知道,单纯的对抗和毁灭,或许能暂时解决这个怪物,但无法化解这口“阴气井”深处沉积的庞然怨念,甚至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而且,他也没有那个力量。
只有化解执念,才能真正“净化”,至少是削弱这个节点!
可怎么化解?他不是得道高僧,没有普度众生的法力。他只有这身快要被撑爆的共感能力,和一块濒临碎裂的“守魂玉”。
骨刃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斩落!
生死一瞬,陈默做出了决定。他没有躲闪(也根本躲不开),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将手中那支快要熄灭的强光手电,连同口袋里苏媛给的一张、他唯一能勉强催动的、效用是“安魂定魄”的基础符箓,一起朝着怪物胸口那个暗红色的陈旧伤口,狠狠按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不再封闭自己的感知,反而将残存的、微弱的灵官之力混合着“守魂玉”最后爆发的清光,以及自己刚刚从那些痛苦记忆中领悟到的一丝“理解”与“悲悯”,毫无保留地,顺着那道伤口,朝着怪物体内那最深沉的、属于“她”的怨念核心,灌注进去!
这不是攻击,不是驱逐,而是一次笨拙的、孤注一掷的“共情”与“沟通”!
“我知道你很痛……”
“我知道你很恨……”
“我知道你不甘……”
“我知道你害怕……”
“但……都结束了……”
“伤害你的人,早就不在了……”
“你的痛苦,不该成为伤害更多人的工具……”
“放下吧……求你了……放下吧……”
没有声音,只有最纯粹意念的传递,混杂着陈默自己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对同伴的担忧、对无辜者的责任,以及一丝源自“灵官之力”本能的、对受苦灵魂的微弱悲悯。
“噗嗤!”
骨刃斩下的势头,在距离陈默头顶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猛地顿住了!
“吼——!!!”
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咆哮!但这咆哮声中,除了愤怒和痛苦,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混乱,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被触动后的悲鸣?
它胸口那处陈旧的伤口,在被陈默的手电和安魂符接触、并注入那股混合意念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红与淡金交织的混乱光芒!光芒中,仿佛有无数的面孔在痛苦地扭曲、挣扎、哀嚎,又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从内部被缓缓撬动、溶解。
怪物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上那些束缚它的铁链哗啦作响,被绷得笔直。它那对巨大的骨刃无力地垂下,插入污水中。它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自我挣扎,对陈默的攻击暂时停止了。
有效?!陈默心头刚升起一丝希望,随即就被更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淹没。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精神力和灵官之力,“守魂玉”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甚至传来了细微的、仿佛瓷器碎裂的“咔嚓”声。他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冰冷的污水里,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嗡鸣。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怪物核心的那道古老怨念或许被动摇了,但它体内那积攒了百年的、海量的其他怨念和疯狂,随时可能重新占据上风,甚至因为核心的动摇而变得更加狂暴。
必须趁现在,破坏那个作为“锚点”核心的肉瘤!
陈默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祭坛上那个依旧在搏动的黑色肉瘤。怪物虽然陷入混乱,但依旧堵在通往祭坛的路上,它那庞大的身躯和挥舞的骨刃,依旧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怎么办?怎么过去?
就在陈默心急如焚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怪物身后,那处“阴气井”入口上方的位置——
停尸房方向,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
是“山猫”和“夜枭”!他们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