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虎眉头紧锁,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瘸子刘这种人,是典型的滚刀肉、墙头草。当初为了活命,他能毫不犹豫地出卖王强。现在王家倒了,按理说他应该拿着自己给的那笔钱,躲得越远越好,怎么会反过来跑到厂门口来长跪不起?
事出反常必有妖。
“让他进来。”胡小虎对那个工人说道,“把他带到我办公室,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瘸子刘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他毕竟是当初砸蜂场的凶手,要是被厂里那些脾气火爆的工人看到,非得当场把他打死不可。
很快,瘸子刘就被两个工人一左一右地“架”进了胡小虎的办公室。
几个月不见,他比上次更加落魄了。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布满了污垢,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胡小虎的时候,瞬间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希冀的复杂光芒。
“大哥!胡厂长!我的亲大哥!”
工人刚一松手,瘸子刘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着扑向胡小虎,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
“你来干什么?”胡小虎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了,万胜利像一尊铁塔一样守在门口,目光不善地盯着瘸子刘。
“大哥,我是来投靠您的!”瘸子刘涕泪横流,抱着胡小虎的裤腿,“王家倒了,我在县城也混不下去了!以前跟着王强混的那些兄弟,都把我当成了叛徒,天天找我的麻烦。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啊!”
“你走投无路,关我什么事?”胡小虎冷笑一声,“我当初留你一命,还给了你钱,已经是仁至义尽。你现在跑来我这里,是想讹上我吗?”
“不敢!我哪敢啊!”瘸子刘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摆手,“大哥,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东西,我混蛋,我该死!但我是真的想改过自新了!求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吧!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我这条命,就是您给的!”
胡小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依旧厌恶。但同时,他也在快速分析瘸子刘这番话的真伪。
王家倒台,王强以前的那帮狐朋狗友,确实有可能把气撒在瘸子刘这个“叛徒”身上。从这个角度看,他走投无路是真的。
但是,他为什么偏偏要来投靠自己?
“你觉得,我这里是垃圾回收站吗?什么货色都收?”胡小虎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不不不!”瘸子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哥,我不是空手来的!我我给您带来了一份‘投名状’!”
说着,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高高地举过头顶。
万胜利上前一步,把东西拿过来,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后,才递给了胡小虎。
胡小虎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破旧的笔记本。
他翻开本子,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但记录的内容,却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这竟然是一个账本!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从几年前开始,王强通过瘸子刘,在外面做的各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三月五日,帮王少‘教训’城东卖豆腐的李老四,断其一条腿,得款三十元。”
“四月十二日,替王少出头,砸了运输公司张车头的车,得款五十元。”
“七月二十日,受王少指使,在百货公司黄经理家门口泼油漆,得款二十元。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金额,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些王强利用他叔叔王建国的名头,敲诈勒索个体户的记录。
这本小小的账本,简直就是王强这些年来的罪恶史!
“这是”胡小虎抬起头,看着瘸子刘。
瘸子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哥,我这人,胆小,但有个习惯,就是记账。跟王强混,我怕哪天被他当夜壶给扔了,所以他让我办的每件事,我都偷偷记了下来,想着万一哪天能用上嘿嘿,就当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胡小虎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瘸子。这家伙,看似是个懦弱无能的地痞,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他这哪里是记账,他这分明是在给自己攒保命符!
当初王强被抓,纪委肯定也审问过这些事。但王强那种衙内,肯定不会把所有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多半会推到瘸子刘这些“手下”身上。而瘸子刘跑路了,很多事情就成了死无对证的悬案。
现在,有了这个账本,人证物证俱在,每一笔都能跟受害人对上!如果把这东西交上去,足够让已经身陷囹圄的王强,罪加一等,把牢底坐穿!
这确实是一份分量十足的“投名状”!
“你把这个给我,是想让我放你一马?”胡小虎合上本子,淡淡地问道。
“不!我是想跟着您干!”瘸子刘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哥,我知道您现在厂子做大了,正是用人的时候。我虽然瘸了一条腿,干不了重活,但我脑子活!我在县城里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黑道白道,我都熟!您厂子大了,以后免不了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有些事,您和您手下这些兄弟不方便出面的,我能办!脏活累活,我都能干!”
他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我知道您不信我。您可以把我安排在厂里,派人天天盯着我。我老婆孩子,您也可以接到厂里来。我要是敢有半点二心,不用您动手,我自己自己从后山跳下去!”
胡小虎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瘸子刘说的有道理。
他的厂子,现在就像一艘刚刚驶出港口的船,虽然看起来势头很猛,但也引来了无数鲨鱼的窥伺。他需要光明的力量,比如吴书记的支持。但同时,他也需要一些“灰色”的力量,来处理那些光明之下无法解决的麻烦。
他需要一条“狗”。一条足够听话,足够凶狠,能帮他咬人,能帮他处理脏东西的狗。
而瘸子刘,恰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有把柄在自己手里(砸蜂场的供状和这个账本),他有投靠的诚意(走投无路和这份投名状),他还有利用的价值(熟悉县城里的门门道道)。
用这种人,风险很大。但如果用好了,作用也同样巨大。
胡小虎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忐忑的瘸子刘,心里迅速做出了决定。
“想留下,可以。”他缓缓开口。
瘸子刘的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
“但是,我有三个条件。”胡小虎的声音,冷得像冰。
“大哥您说!别说三个,三百个我都答应!”
“第一,从今天起,忘了你以前的身份。你不再是瘸子刘,你只是我们厂的一个杂工。你的过去,要是敢跟任何人提起一个字,我就把你连同这个本子,一起送回县纪委。”
“是!是!我烂在肚子里!”
“第二,我会把你安排在新建的宿舍楼工地上,当个看门的。你的任务,就是看好我们厂的每一块砖,每一根木头。少了一颗钉子,我唯你是问。”
这既是考验,也是一种控制。把瘸子刘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他耍不了任何花样。
“我保证!谁敢偷厂里东西,我先打断他的腿!”瘸子刘拍着胸脯保证。
“第三,”胡小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让人去把你老婆孩子接过来,安排她们在厂里的食堂帮忙。吃住,厂里全包。但你给我记住,她们,就是你的命。你但凡敢有任何歪心思,你该知道后果。”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了瘸子刘的心里。他知道,这是胡小虎最后的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他浑身一颤,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收留!我瘸子刘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了!”
胡小虎站起身,挥了挥手,对门口的万胜利说道:“胜利,带他下去,找李大壮安排一下。找人给他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万胜利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应了一声,像拎小鸡一样,把瘸子刘从地上拎了起来,拖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胡小虎一个人。
他看着手里的那个小账本,脸上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王强,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你最看不起的一条狗,会在你倒台之后,又反过来,送了你一份“大礼”吧。
他把账本小心地收好,放进了自己办公室那个最隐秘的抽屉里。
他暂时不打算把这个东西交出去。
这份“投名状”,现在还不是发挥它最大价值的时候。它就像一颗子弹,留在枪膛里,永远比打出去,更有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