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虎怀着满腹心事,回到守林屋。
一进门,顾晓晓就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小虎哥,怎么样怎么样?手表自行车买到了吗?”
胡小虎看着她那张充满期待的脸,暂时把心里的烦恼压了下去,笑着从背包里掏出一包东西。
“三大件太大,不好拿,我让黑八爷三天后给我送到城东的木材厂,到时候再去取。”他把手里的包递给顾晓晓,“不过,我给你们带了点别的好东西。”
顾晓晓好奇地打开纸包,只见里面是几块颜色鲜亮的布料。一块是天蓝色的“的确良”,滑溜溜的,在灯光下泛着好看的光泽。另一块是深棕色的灯芯绒,摸上去厚实又柔软。
“哇!的确良!灯芯绒!”顾晓晓惊喜地叫了起来。
在这个人人都穿着灰蓝黑三色粗布棉袄的年代,这两种布料,绝对是时尚的代名词。特别是“的确良”,挺括、耐磨、不用熨,是所有姑娘做梦都想要的料子。
柳夏也凑了过来,她拿起那块天蓝色的“的确良”,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眼睛里闪着光。没有哪个姑娘不爱美,她也一样。她已经能想象到,用这块布做成一件新衬衫,该有多好看了。
“喜欢吗?”胡小虎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笑着问。
“嗯!”柳夏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泛起红晕,“太太贵了吧?”
“再贵也配得上咱们的柳大厂长。”胡小虎开了句玩笑。
看着两个姑娘因为几块布料就高兴成这样,胡小虎心里也挺满足。但一想到黑八爷的警告,他的心情又沉重了下来。
晚上,吃过饭,四个人照例来到地下要塞。
胡小虎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排生产任务,而是把三个人都叫到了一起,表情严肃地把黑八爷的警告,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咱们已经被工商和公安的人给盯上了。虽然暂时有黑八爷帮忙遮掩,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咱们的‘皮货工坊’,随时都可能被查封,咱们四个人,也随时可能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起来。”
他的话,让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被公安盯上了?”万胜利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那那可咋办?小虎,要不咱们最近先别干了,避避风头?”
“避?能避到什么时候?”胡小虎摇了摇头,“咱们现在就像坐在火山口上,看着风光,其实危险得很。光靠躲和藏,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咱们必须得想个办法,从根上解决问题。”
“什么办法?”顾晓晓紧张地问。
胡小虎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柳夏和顾晓晓,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读书,考大学!”
“什么?!”
万胜利和顾晓晓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虎,你没发烧吧?咱们现在朝不保夕的,你让我们去考大学?”万胜利一脸不可思议。
“是啊,小虎哥,”顾晓晓也觉得这太不现实了,“高考是啥时候的事都还不知道呢,就算真恢复了,哪有那么好考的?再说了,考上大学跟咱们被公安盯上,有什么关系?”
只有柳夏,在听到“考大学”三个字时,身体微微一颤,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捏着衣角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胡小虎知道他们一时难以接受,他耐心地解释道:“你们想,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是知青,是农民,是守林员。在那些穿制服的人眼里,咱们就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咱们突然有了钱,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咱们这钱来路不正!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咱们这种人,就不配有钱!”
他的话很刺耳,但却无比现实。
“可如果,你们俩,考上了大学呢?”他看着柳夏和顾晓晓,“你们就成了天之骄子!是国家承认的人才!身份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就算有人眼红,想整咱们,也得掂量掂量。一个大学生的家人,在山里搞点‘副业’,改善改善生活,那叫勤劳致富,谁敢说三道四?”
“而且,”他继续说道,“一旦考上大学,户口就能迁回城里。咱们就彻底摆脱了知青这个身份的束缚。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咱们手里有钱,有知识,有身份,还怕没好日子过吗?”
“这好像是有点道理。”顾晓晓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了。
“可是,课本呢?咱们连书都没有,怎么复习?”柳夏终于开口了,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书,我来想办法!”胡小虎拍着胸脯说,“黑八爷手眼通天,连‘三大件’都能弄到,几本旧课本,肯定不成问题。我下次去,就让他帮我找齐从初中到高中的所有课本!”
“还有,咱们不是有钱吗?钱不能光用来买手表自行车,更要用来投资你们的脑子!我再让他想办法,弄点纸和笔回来。从今天起,咱们的‘皮货工坊’,晚上减少一小时生产时间,改成‘夜校’时间!我、柳夏、晓晓,咱们三个轮流当老师,教胜利认字。柳夏和晓晓,你们俩就专心复习功课!”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个人,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不是商量,是命令!关系到咱们这个家未来的生死存亡,谁也不能反对!”
这是胡小虎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口气,对大家下命令。
万胜利虽然觉得读书比打熊还难,但他对胡小虎是无条件信任的,既然小虎说有用,那就肯定有用。他一咬牙,说道:“行!小虎,我听你的!不就是认字嘛,我学!”
顾晓晓心里其实是愿意的。她本来就爱学习,只是这几年被耽误了。现在有机会重新拿起书本,去博一个光明的未来,她当然不想错过。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柳夏身上。
胡小虎看着她,声音放缓了一些:“柳夏,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压力最大。你既要管着工坊的生产,又要复习功课。但是,你是咱们这里文化底子最好的,希望也最大。为了咱们这个家,你愿意再辛苦一点吗?”
柳夏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
她想起了多年前,在课堂上,老师对她的夸奖;想起了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父母欣慰的笑容;也想起了下乡后,不得不把课本藏在箱底,面对无尽的农活和灰暗前途时的绝望。
考大学,这个曾经被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梦想,此刻,被胡小虎重新挖了出来,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里,重新开始发芽。
她知道,这条路会很难,很难。但她不害怕。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胡小-虎在前面为她披荆斩棘,有顾晓晓在身边陪她一起努力,还有万胜利这个虽然笨拙但却可靠的后盾。
她看着胡小虎那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不大,却无比坚定:“我愿意!”
这个决定,标志着这个小小的“地下王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
财富的积累,不再是唯一的目标。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获得一个“合法”的、能站在阳光下的身份,成了他们共同奋斗的新方向。
三天后,胡小虎从城东的木材厂,成功取回了“三大件”。
当那辆崭新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凤凰牌自行车,被万胜利扛回守林屋时,整个小院都沸腾了。
顾晓晓更是抱着那台红灯牌收音机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调着旋钮。当收音机里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那清晰而又熟悉的声音时,她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们感觉,自己终于不再是与世隔绝的野人了。
而那块精致的上海牌女式手表,被胡小虎亲手戴在了柳夏的手腕上。
“送给你的。”他看着柳夏纤细手腕上那闪亮的表盘,低声说,“以后,咱们‘夜校’上课下课,就按这个时间来。”
柳夏看着手腕上的表,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她知道,这块表,不光是礼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期许。
当天晚上,地下要塞的“夜校”,正式开课了。
胡小虎找来一块平整的木板,用木炭在上面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一、二、三、万胜利。
“来,憨货,跟我念,一”
“一”
“二”
“二”
另一边,柳夏和顾晓晓,则在煤油灯下,摊开了胡小虎好不容易从黑八爷那里弄来的、已经泛黄卷边的旧课本,开始了她们的复习之路。
“嗒嗒嗒”的缝纫机声,暂时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咿咿呀呀”的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声音,预示着一个全新的未来。